裂缝比预想中要宽得多，边缘的岩石犬牙交错，带着常年不见天日的湿冷潮气。
凑近了看，那道豁口足有两尺来宽，恰好能容一个成年人侧过肩膀，贴着冰凉的石壁慢慢挪进去。
阿野先蹲下身，借着洞外透进来的微光打量了片刻，确认里面没有明显的障碍，才转头对身后两个缩着肩膀的孩子低声道：“别怕，跟着我，脚踩稳了再动。”
他先让年纪小些的孩子侧过身，自己用手护住孩子的后背，一点点往裂缝里送。
孩子的肩膀擦过粗糙的岩壁，发出细碎的摩擦声，直到整个身子都没入裂缝，阿野才又转身将另一个稍大些的孩子也送了进去。
等两个孩子都站稳了，阿野才深吸一口气，自己侧过身，后背贴着一侧岩壁，前胸几乎要蹭到另一侧的石头，一步一顿地往里挪。
裂缝里比外面更暗，只有零星光线从入口透进来，能隐约看到脚下凹凸不平的碎石，稍不留意就可能绊倒。
望轻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她比阿野高大些，侧身时肩膀与岩壁的摩擦更厉害，深色的衣料被石棱刮得微微作响。
等整个身子都进入裂缝后，她反手从腰间抽出那把磨得锃亮的短刀，刀柄在昏暗里泛着冷光。
她没说话，只是举起刀，对着身后刚经过的那面相对平整的岩壁用力划了下去。
“噌”的一声脆响，石屑簌簌落下，一道半尺来长的深痕立刻出现在石壁上，边缘还带着新鲜的白茬，在昏暗里格外显眼。
“做个记号，”望轻收回刀，用袖子擦了擦刀身的石屑，声音在狭窄的裂缝里显得有些闷。
“这裂缝太深，回头怕是难认路。”
身后的阿野应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脚边两个紧紧挨着的孩子，又抬头望向裂缝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抬手将腰间的火折子攥得更紧了些。
穿过那道仅容侧身的裂缝，后面的通道依旧狭窄，两人并排走都嫌局促。
岩壁上覆着一层滑腻的湿苔，指尖稍一碰触，便能沾起一片冰凉的潮气，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土腥与水锈混合的味道，吸进肺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先前在裂缝中瞥见的荧光越来越亮了，起初只是岩壁缝隙里渗出来的点点幽蓝，此刻却像漫开的水纹，将通道两侧的石壁染出朦胧的光晕。
借着这光，能看清脚下凹凸的石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水流冲刷出的浅沟，偶尔能踩到半湿的碎石，发出“咯吱”的轻响。
“滴答……滴答……”
一阵规律的水声从前方传来，像是水滴精准地落在空荡的石盆里，声音不响，却在这死寂的通道里格外清晰。
带着种奇异的空灵感，随着脚步前移，那声音越来越近，甚至能隐约听出回声在石壁间荡开的余韵。
约莫走出十几步，脚下的路忽然一宽，眼前的光亮也骤然铺开——竟是一间石室。
石室不大，方圆不过丈许，四壁的岩石被打磨得相对平整，那些荧光正是从石壁深处透出来的。
将整个石室照得朦朦胧胧，蓝幽幽的光落在人脸上，映得肤色都透着几分诡异的青白。
石室中央立着一方半人高的石台，台面光滑，像是常年被人擦拭过。
而石台上，正躺着一个人。
“这是！”阿野低呼一声，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那正是真正的阿梨。
她双目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脸色白得像宣纸，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仿佛耗尽了所有生气。
她身上的粗布衣裳沾着些尘土，却依旧能看清手腕上那只熟悉的银镯子。
正是阿梨从小戴到大的那只，此刻在荧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只是，她的脖颈处同样缠着一圈锁链。
那锁链比困住假阿梨的要细些，却更显诡异——链身没有缠银线，反而泛着一层淡淡的玉色光泽，像是用整块暖玉雕琢而成，可贴近了看。
又能发现玉色之下隐有暗纹流转，缠在她纤细的脖颈上，衬得肌肤愈发苍白，竟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水滴声正是从石室角落传来的，那里摆着一只半旧的石盆，盆沿积着薄薄一层水垢，一滴水珠正从头顶的钟乳石尖端坠下。
“嗒”地落在盆里，溅起细小的水花，随后又归于沉寂。
希长和洛离紧跟其后，顺带借用地势来困住傀儡，不让它们跟过来。
“阿梨姐姐！”
小草这声呼喊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却又裹着难掩的急切，在石室幽蓝的光线下像颗石子投进静水。
她不等阿野反应，小小的身子已经从他臂弯里猛地挣了出来，布鞋踩着湿滑的石地，“噔噔噔”几步就扑到了石台边。
石台上的阿梨像是被这声呼唤轻轻撞了一下，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那片浅影忽然极轻微地颤了颤，像停在花瓣上的蝶翼被风拂过，连带着眼角的肌肤都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
可那颤动只持续了片刻，便又归于平静，她依旧双目紧闭，苍白的唇瓣抿成一条浅线，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仿佛只是沉在更深的梦里，没被这声呼唤真正拉醒。
小草扒着石台边缘，小小的手掌按在冰凉的石面上，仰着头看阿梨。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鼻尖抽了抽，却没敢再大声喊，只是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想去碰阿梨垂在石台上的手，指尖快碰到时又猛地顿住。
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就那么悬在半空，眼里的泪珠子打着转，却倔强地没掉下来。
望轻快步上前，目光先落在阿梨苍白的脸上，见她呼吸虽浅却还算平稳，才俯身看向那圈缠在脖颈上的玉色锁链。
链身莹润，隐有流光在暗纹间游走，触手竟不似寻常玉石那般冰凉，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她指尖刚轻轻触碰到锁链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玉链像是被什么惊动了，瞬间漾起一圈柔和的白光，如同月华落在水面，光晕缓缓扩散开，将阿梨周身笼罩其中。
更奇的是，随着白光泛起，锁链的接口处竟“咔嗒”一声轻响，环扣自动弹开，一节节顺着阿梨的脖颈滑落。
“叮叮”几声轻响落在石台上，堆叠成一小簇，那层玉色光泽也随之渐渐敛去，变得与普通玉石无异。
望轻怔住了，抬手捻起一节锁链，指尖能感受到残留的微弱暖意。
“这锁链……”她眉峰微蹙，喃喃自语。
“倒像是用来护着她的？”
话音刚落，她忽然眸光一闪，像是想通了什么关节，猛地抬眼看向阿梨，又回头望了望通道入口的方向，语气陡然清明起来：“难怪！难怪那个傀儡能学得她的模样、她的言行，偏偏少了几分活气——真正的阿梨，是被这玉锁护住了心神！”
她指尖摩挲着玉链上的暗纹，继续道：“傀儡术再精妙，也只能模仿形骸，夺不走被法器护住的本真气息。
这玉锁不仅没伤她，反倒像层屏障，把她的魂魄与气息牢牢锁在体内，让外面的邪术无法侵蚀……”
说着，她伸手探向阿梨的鼻息，这次触感清晰了些，那缕气息虽弱，却带着一种被妥善保护着的纯净感。
望轻松了口气，将玉链拢到一旁，又小心地探了探阿梨的脉搏，指尖下的跳动轻缓却坚韧，像是寒风里裹着的一点星火，虽微弱，却未曾熄灭。
“那我们快带她走！”阿凌的声音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急切，她往前凑了两步，小眉头拧得紧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石台上毫无生气的阿梨，小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她看着阿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又瞥了眼那圈刚松开的玉链，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发紧。
方才在外面见到那个“阿梨”时的恐惧还没完全散去，此刻看到真正的人毫无反应地躺在这里，更是急得直跺脚：“她躺在这里一动不动，是不是很不舒服？
我们赶紧把她叫醒，带她出去呀！
外面是不是还有坏人？
再不走，万一……万一他们找来怎么办？”
说着，她就想伸手去拉阿梨的胳膊，却被洛离一把按住了肩膀。
阿凌转头看他，眼里满是不解和催促，连带着鼻尖都微微泛红，显然是急坏了。
石室里的荧光映在她脸上，把那份孩童的焦灼衬得格外真切，仿佛多耽搁一刻，就会生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
“等等。”
两道身影从通道口相继进来，正是希长则与洛离。
希长则的目光没先落在石台上的阿梨身上，反而被石室角落一方不起眼的石台吸引了。
那石台比中央的石台矮些，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线条扭曲勾连，在幽蓝荧光下泛着极淡的光泽，像是活物般在石面上微微流转。
他缓步走过去，指尖悬在符文上方几寸，能感觉到一丝微弱却持续的暖意从石台中散出，顺着空气弥漫开，恰好笼罩住中央石台上的阿梨。
“这石室的符文在滋养她，”希长则收回手，眉头微蹙。
“这些符文构成了一个简易的聚灵阵，能缓慢聚拢周遭的灵气注入她体内，维持她的生机。
若是现在强行把她带走，灵气断了，恐怕会伤了她本就虚弱的身子。”
洛离在一旁点头附和，目光扫过那些符文，又转向中央的石台：“而且，你看这里。”
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中央石台靠近边缘处有一个浅浅的凹槽，里面残留着几滴银白色的液体，质地浓稠。
像融化的月光般泛着温润的光泽，即便已经快干涸了，依旧能看出其中蕴含的精纯气息。
希长则走过去，用指尖蘸了一点残液，放在鼻尖轻嗅，眼神愈发凝重：“这是养魂玉的汁液。
养魂玉极难寻得，一滴汁液便能安抚心神、稳固魂魄，看来一直有人在暗中护着她。
用聚灵阵维持生机，用养魂玉液护住魂魄不散，才能让她在这种状态下撑到现在。”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我们不能莽撞。得先想办法让聚灵阵的灵气暂时跟着她走，或者找到替代的法子，否则贸然移动，后果不堪设想。”
石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角落的水滴声依旧规律地响着，衬得这番话愈发郑重。
阿野下意识将两个孩子往身后拉了拉，望轻则重新拿起那圈玉链，若有所思地看向角落里的符文石台。
看来这背后藏着的，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
洛离默不作声地走上前，脚步轻得几乎没在石地上留下声响。
他先是垂眸看了看阿梨苍白如纸的脸，目光掠过她紧闭的眼睫和抿紧的唇瓣，随即俯下身，伸出两指轻轻悬在她的鼻端。
指尖能感受到一缕极浅的气流，带着若有似无的凉意，像风中残烛般微弱，却确确实实存在着。
他维持这个姿势片刻，确认那气息虽浅却连贯，才缓缓直起身，对众人低声道：“还有气，只是中了迷药，气息被压得极沉。”
话音未落，他已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瓷瓶。瓷瓶触手温润，瓶身上描着几枝淡青的竹叶，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他拔开瓶塞，一股清苦的药香立刻弥散开来，带着草木的微涩与一丝奇异的暖意。
洛离小心地倒出一粒药丸，那药丸呈半透明的琥珀色，大小如梧桐子，表面光滑，隐隐能看到内里流动的细微光泽。
他用指尖轻轻捏着药丸，另一只手小心地扶起阿梨的后颈，拇指轻轻拨开她紧抿的唇瓣，将药丸送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又用指腹轻揉了揉阿梨的喉头，助她将药丸咽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瓷器。
“这是‘醒神丹’，”洛离将瓷瓶塞好收回怀中，解释道。
“不能立刻解了这迷药，但能护住她的心脉，暂时稳住气息，让她不至于被外界的浊气侵扰。”
说完，他直起身，目光扫过石室里的符文，又看向那圈玉链，眉头微蹙：“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聚灵阵的灵气不能断，我们得尽快想办法。”
石台上的阿梨依旧没有醒转，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唇边的苍白似乎淡了些许，原本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好像也沉稳了那么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