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中间的阿凌被希长护在身前，那份庇护让她心头稍定，却又忍不住被身后的异动勾着，悄悄回过头去。
火光在她身后跳跃，将她和希长的身影拉得老长，像两道瘦长的墨痕印在地面上。
借着这道晃动的光，入口处的景象清晰地撞进她眼里：
那些傀儡的轮廓在浓稠的黑暗中扭曲着、晃动着，像是被无形的手操控的木偶，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它们身上的铁甲早已锈蚀，缝隙间却幽幽地透出绿火，那正是它们用来视物的“眼睛”。
那一双双“眼睛”空洞得可怕，没有丝毫活人的温度，只有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怨毒，以及近乎疯狂的破坏欲。
绿火在黑暗中忽明忽灭，亮起来时，像是将淬了冰的寒星嵌在了铁甲里，冷得人骨头缝都发颤。
暗下去时，又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伺，让人后颈一阵发麻，脊背瞬间爬满寒意，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阿凌被身后傀儡的幽绿鬼火看得心头发紧，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像是想把自己藏进更安全的角落。
可就在这一瞬，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身前，那些熟悉的身影在跳动的火光中，忽然变得格外清晰。
望轻姐姐正把小草紧紧抱在怀里，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这孩子护进自己的骨血里。
火光在她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平日里柔和的线条此刻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坚定。
她的眼睛微微眯着，里面清晰地映着跳动的火焰，像两簇小小的、温暖的火苗，可那火苗深处，却藏着对怀里阿凌和身边自己的护佑。
那是一种“有我在，就不会让你们受伤害”的执拗。
旁边的洛离哥哥一手扶着阿梨的胳膊，另一只手悄悄按在腰间的短刀上。
他的眼神专注得很，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的路，脚步迈得又稳又沉，每一步都像踩在实处的磐石，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他没说什么话，可眼底那抹沉静里，分明藏着不容错辨的担当，仿佛只要有他在，就不会让任何人掉队。
还有断后的阿野哥哥，虽然被众人挡着，看不见他此刻的脸，可那道挺直的脊背却像一杆永不弯折的标枪，稳稳地立在队伍最后。
更让人心头一震的是他拉满长弓的手臂，肌肉绷得紧紧的，指节泛白，那姿态里没有半分犹豫，只有一股“谁敢上前，就绝不后退”的决然。
阿凌甚至能想象到，此刻他的眼睛里一定也燃着光，那是为了守护身后所有人而熊熊燃烧的、滚烫的光。
阿凌的目光在身后与身前反复逡巡，那些傀儡的“眼睛”还在黑暗中闪烁，幽绿的光里只有化不开的空洞。
像是被掏空了所有生气的深潭，又裹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怨毒，每晃一下，都像在叫嚣着要撕碎眼前的一切。
可再转头看看身边，望轻姐姐眼里的光，是抱着小草时不肯松懈的温柔，是哪怕脚步发颤也非要护着孩子的执拗。
洛离哥哥眼底的光，藏在沉稳的步伐里，是扶着阿梨时掌心的温度，是哪怕前路不明也绝不丢下同伴的坚定。
阿野哥哥虽然看不见脸，可拉弓的手臂、挺直的脊背，无一不在诉说着他眼里的光。
那是为了护住身后所有人，宁愿把危险扛在自己肩上的决绝。
就在这鲜明的对比里，阿凌忽然懂了方才阿野哥哥说的话。
原来那些外在的东西，模样是否周正，身形是否高大，真的没那么重要。
就像身后的傀儡，或许曾有过结实的骨架、坚硬的铁甲，可没了心，没了眼里的光，便只剩下狰狞与破坏。
而真正重要的，是一个人心里的光够不够亮，眼睛里的光够不够暖。
那光，是望轻姐姐不肯松开阿凌的手，是责任。
是洛离哥哥扶着阿梨的臂弯，是担当。
是阿野哥哥拉满长弓的背影，是危难时死死护住同伴的决心。
哪怕身处绝境，哪怕四周一片黑暗，只要这束光还在，就像寒夜里的一簇火苗，能让人攥紧同伴的手。
能让人在绝望里咬着牙说“再试试”，这光，就是永不熄灭的希望啊。
小草想着，悄悄往望轻姐姐身边靠了靠，心里那点被傀儡吓出来的慌乱，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明悟熨帖得暖暖的。
原来光与光的差别，竟是这样大——一种让人脊背发凉，一种却能让人挺直腰杆，连脚步都踏实了几分。
小草用力眨了眨眼，把方才那些关于光与暗的念头悄悄收进心里，也把身后傀儡幽绿的鬼火和狰狞的影子彻底摒除在视线外。
她不再回头，仿佛怕那空洞的怨毒会沾染上来似的，只将注意力牢牢锁在前方。
小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望轻姐姐的衣角，布料被她捏得发皱，那点实在的触感像是给了她勇气。
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跟上队伍的节奏时，连带着呼吸都比刚才稳了些。
火光在前头引路，跳动的光晕里，暗门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粗糙的石壁边缘、半掩的缝隙。
甚至能隐约看到门外透进来的微光，像是在无声地召唤着他们。
而更让小草心头一暖的是，随着这出口越来越近，身边每个人眼底的光，仿佛也被这希望点燃得愈发炽烈。
希长哥哥抱着阿凌的手臂更稳了，眼里的坚定像被添了柴的火，亮得能映出前路。
洛离哥哥扶着阿梨的手紧了紧，沉稳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轻快，像是在说“快到了”。
就连断后的阿野哥哥，那拉满长弓的背影似乎也少了些紧绷，多了些向着光明迈进的笃定。
那藏在每个人眼底的光，不再是独自燃烧的星火，而是汇聚到一起，连成了一片温暖的光河，照亮了脚下的路，也照亮了彼此的脸。
……
火光如跳动的橘色绸缎，顺着暗门边缘的缝隙蜿蜒流淌，将那道隐蔽石门的轮廓勾勒得愈发鲜明。
粗糙的石纹在光影交错中起伏，门楣处模糊的刻痕仿佛也被点亮，隐约能辨出几分古朴的纹路。
望轻怀里抱着的小草还在出神，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衣角，眼神飘向虚空，像是魂魄被风卷到了千里之外的某处。
直到暗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彻底洞开，她才猛地回神，抱着小草率先迈过门槛。
脚刚一落地，冰凉的触感顺着鞋底蔓延上来，望轻浑身一僵，低呼出声时，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恍惚：“这……这不是我们之前待过的石室吗？”
她下意识地抬头四顾，火光所及之处，一切都熟悉得令人心头发紧。
左侧石壁上那道歪斜的裂缝，是上次避雨时不小心撞出来的。
墙角堆着的半块朽木，边缘还留着小草用石子划出的歪扭笑脸。
就连地面上那几块拼不成图案的碎石，摆放的位置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潮湿气息，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味，正是当初被困在此地时闻到的味道。
怀里的小草似乎也被这熟悉的环境惊醒，睫毛颤了颤，小手突然抓紧了望轻的衣襟，小声道：“望轻姐姐，石桌上的蜡烛……好像还是我们上次吹灭的样子。”
望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石室中央的石桌上，半截白蜡斜斜插在烛台里，蜡油凝固成蜿蜒的泪痕，顶端的灯芯还留着焦黑的印记。
分明就是她们仓皇离开时的模样。火光在烛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恍惚间，竟像是穿越了时光，又回到了那些在黑暗中相互依偎的夜晚。
众人紧随望轻的身影涌入暗门，一时间狭窄的入口处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洛离一手稳稳扶着身旁的阿梨，小心避开地上凸起的石棱，待她站定后才松了口气，目光随即如探灯般扫过这方石室。
火光在众人手中的火把上噼啪跳动，将周遭的一切照得明明灭灭。
角落里那张石桌蒙着层薄薄的灰，指尖若轻轻拂过，定能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桌沿处磕掉的一角赫然在目，正是先前他们为找机关反复敲击时留下的印记。
墙上挂着的铁灯早已锈成暗红色，铁链与石壁相连的地方积着厚厚的氧化层，轻轻一碰仿佛就要簌簌往下掉渣，灯盏里残留的灯油早已干涸，结成了暗褐色的硬块。
洛离的视线最终落在石桌下方——那里果然有道不起眼的裂缝，细窄得仅能塞进半根手指，裂缝边缘还沾着些许上次他们用碎石块试探时留下的粉末。
他心头猛地一沉，这些细节，甚至连石缝里嵌着的那一小片碎布（那是阿梨上次不小心被勾破的衣角）。
都和记忆中那间石室分毫不差，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了一般，连尘埃的位置都未曾变动过。
阿凌的手指死死攥着洛离的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布料被拧出几道深深的褶皱。
她的声音发紧，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每一个字都透着难以置信的惶恐：“怎么会这样？”
她抬起头，火光映在她睁大的眼眸里，却照不散眼底的迷茫与惊惧。
目光飞快地扫过石室里那些熟悉到令人心悸的细节——石桌上的刻痕、墙角的蛛网、地面的碎石排列……每一样都像重锤般砸在她心上。
“我们不是一直在往前走吗？”她又追问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
明明记得推开暗门时是朝着更深的方向迈步，脚下的路也是一阶阶向下延伸，可眼前的景象却在无情地嘲讽着她的记忆。
指尖下洛离衣袖的布料传来微不可察的震动，不知是他的手臂在动，还是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身后众人的呼吸声突然变得清晰可闻，沉重得像是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让这封闭的石室更显憋闷。
阿野刚将长弓利落地背回身后，弓弦上残留的力道还未完全散去，耳后突然炸响“哐当”一声巨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众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猛地回头望去——只见方才那道被推开的石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合拢。
厚重的石壁在轨道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边缘的石屑簌簌掉落。
火光被门缝挤压成一道狭长的光带，随着石门不断靠近，那道光带越来越细，最终在“轰隆”一声沉重的撞击中彻底消失。
石门严丝合缝地闭合了，仿佛从未被开启过。
门外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傀儡嘶吼声、铁甲关节摩擦的“咔咔”声，还有重物拖拽的闷响，都被这道石壁死死堵在了外面，霎时间，石室里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彼此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阿野下意识摸向背后的弓弦，指腹触到冰凉的金属箭尾，才惊觉自己的掌心已沁出了冷汗。
希长舒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方才被傀儡追赶的紧张感还未完全褪去。
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冷汗，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总算……暂时安全了。”
说着，他下意识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身旁阿凌的头顶，想安抚她紧绷的情绪。
指尖刚触到她柔软的发丝，却发现她身子僵着没动，既没像往常那样躲开，也没应声。
希长顿了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阿凌正死死盯着石室中央的石台，眼神发怔，像是魂魄被那石台吸了去。
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映得她瞳孔里一片空茫，嘴唇微张着，却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方才攥着希长衣袖的手不知何时垂了下来，指尖微微蜷曲，仿佛还残留着布料的触感。
又像是被眼前这熟悉的石台攫住了心神，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石台上那道浅痕依旧清晰，是上次他们用匕首刻下的记号，此刻在跳动的火光里，竟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众人兜兜转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