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亩地，三年赋税。“姜云霜声调陡然转冷，“按大周律，官田荒废三年未耕，牙行代售需补缴税银。您这算盘珠子拨得响，可算过要倒贴多少银子给户房？“
王四后背倏地湿透，眼见姜云霜从袖中抖出泛黄账册。秋风掀起书页，密密麻麻的红圈套着各地官田记录——这丫头竟把房陵县田亩册抄了副本！
“八十两一亩。“姜云霜“啪“地合上账册，“您去户房销了欠税，地契过红那日，现银交割。“
“这这这......“王四的算盘差点脱手，“最少一百两！”
姜云霜转身便走，绣鞋故意踩断枯枝：“三叔，明日请李里长吃茶，问问城北那三十亩盐碱地......“
“九十两！“王四扯住她披帛，“但须现银......“
“六十两。“姜云霜甩开他，簪尖突然指向荒地西角，“那棵枯槐是雷劈的？树根都烂透了，要请人砍伐还得费五两银子。“她靴尖踢开腐叶，露出盘根错节的树根，“您瞧，这根系都钻到宅子墙根了，不砍的话......“
王四几乎咬碎牙：“七十五两！不能再......“
“成交。“姜云霜变戏法似的摸出契书，“不过要添个条款——官府量地后，您得找人清理杂草、修缮宅院东墙、砍了枯树，再换扇新铜门。“
“姜小姐这是要扒王某的皮！“王四攥着契书的手直哆嗦，“这些花费少说二十两......“
“那咱们再算算赋税？“姜云霜笑吟吟蘸墨递笔，“您签了这契，今日就能拿十两定金。等过几日秋雨下来......“她忽然压低嗓音，“您猜这荒地的官碑，会不会被雨水冲进河沟？“
王四瞪着契书上“清理无主坟茔“字样，猛然抬头。姜云霜正用绣帕擦拭青石碑，那底下隐约露出半截无字碑头——这丫头连荒地里可能埋着乱葬岗都算计到了！
“您请的风水先生，怕是没敢说这事儿吧？“姜云霜将染尘的绣帕扔进枯草丛，“六十两，换您夜里能睡个安稳觉。“
暮色染红地契时，姜云霜握着新契走向宅院。三叔蹲在断墙边啃着糖瓜笑：“霜丫头，那牙人出门时都快哭了。“
“他该笑才是。“姜云霜展开契书对着夕阳细看，“六十两买三亩官地，转手卖给咱们却算他业绩。“她忽然用簪子划向附加条款，“等清理完荒地，那些拔出来的野苋菜够喂二十头猪，修缮剩的砖头能补西院矮墙......“
二叔抱着新门栓经过，闻言冷哼：“算计到骨头缝里，当心嫁不出去！“
“二哥糊涂。“三叔弹飞糖瓜纸，“等咱们在荒地起好织房，来提亲的怕是要踏破新换的铜门呢！“
姜云霜倚着老枣树轻笑，指尖拂过树身新愈的斧痕。枯草尽除后，这里会立起三十六架织机，就像当年忠勇侯府的练武场。她忽然摸出袖中半块金箔——这是从老宅梁上抠下的，来日或许能熔进织金的梭子。
秋风卷着碎草掠过地契，将“姜云霜“三个字吹得猎猎作响。官府量地的绳尺还未扯开，她已望见金线般的朝阳从荒地尽头升起，照在未来的云锦堆上。
菩萨庙的香火漫过青砖墙，姜云霜立在商铺二楼的雕花槛窗前，指尖拂过积灰的窗棂。楼下商贩的吆喝声混着木鱼声传来，她忽然轻笑：“王牙人，这柜台上的裂痕，怕是香客挤破头抢头香时撞的吧？“
牙人王四攥着铜钥匙干笑：“姜小姐说笑，这是前东家做米铺时......“
“做米铺需要在后院挖三口井？“姜云霜靴尖踢开地窖木板，霉味冲得裴氏后退半步，“城南宋记米铺上月刚被漕帮砸了，王牙人莫不是想让我们姜家接着当冤大头？“
王四绿豆眼瞪得滚圆，三叔姜文昭突然从后院窜进来，袍角沾着枯叶：“霜丫头！你猜这老槐树上系了多少红绸？少说百八十条！等开春......“
“等开春庙会，这些红绸能引着香客来买咱们的绢花。“姜云霜截住话头，转身时披帛扫过积灰的柜台，“二楼改作绣楼，后院水井正好染布。王牙人，开个实价。“
王四的算盘珠噼啪乱响：“这地段，这格局，少说八百两......“
“五百。“姜云霜突然掏出荷包，银锭砸在柜台上惊起浮尘，“押金五十两，今日就签草契。“
二叔姜文博的玉扳指磕在门框上：“霜丫头疯了！咱们刚买了宅子......“
“二哥糊涂。“三叔跳坐在柜台上晃腿，“你闻闻这香火味，等腊八庙会时，这铺面日进斗金都不止。“他忽然压低嗓子，“后巷第三家就是胭脂铺，那些烧香的小娘子......“
姜云霜已执笔蘸墨：“劳烦王牙人添上条款——修缮屋顶漏瓦、重铺地窖青砖、后院老树截枝。“她笔尖突然顿住，“对了，树根下埋的镇物也得清理干净。“
王四手一抖，算盘差点落地：“什、什么镇物？“
“三年前米铺闹鬼的传闻，王牙人没听过？“姜云霜冷笑，簪尖突然指向梁上悬着的破灯笼，“这商铺转手三次，最长的东家也没撑过半年。您要是不清镇物......“她忽然将草契推给裴氏，“娘，您说咱们是买铺子，还是买凶宅？“
裴氏绞着帕子还未开口，门外忽然传来木杖点地声。吴老夫人扶着丫鬟进来，沉香杖敲在门槛上：“霜儿，让祖母看看。“
满室寂静。老夫人颤巍巍的手抚过柜台裂痕，忽然从袖中抖出罗盘：“寅山申向，倒是旺铺的格局。“她浑浊老眼突然精光迸射，“只是梁上三寸钉犯煞——王牙人，老身当年陪嫁的铺面比你经手的都多，这屋子死过几个伙计？“
王四扑通跪在青砖上：“老夫人明鉴！就一个伙计失足......“
“六百两。“姜云霜突然摔出地契，“连带着宅子地契，全记在祖母名下。“她扶住吴老夫人时，指尖在老人掌心轻划——这是祖孙俩幼时玩账本游戏定的暗号。
老夫人忽然大笑，笑声震得梁上灰簌簌直落：“好！好！霜儿这买卖做得痛快！“她执笔在房契按下朱印时，手腕稳得惊人，“当年你祖父在京城盘铺子，也是这般雷厉风行。“
三叔凑过来看地契，突然怪叫：“霜丫头什么时候把后巷两间柴房也圈进来了？“
“等庙会时，柴房改作茶寮。“姜云霜将铜钥匙抛给二叔，“劳烦二叔盯着工匠，这铺面的楠木柱子要重新上漆，漆色跟菩萨庙的匾额一样——香客们看着亲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