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岭市政府有个习俗，年度总结工作之前，都会进行一次私底下的报告会。
从县到区，从区到市，各级领导都要一起参加，不管政绩如何，主要目的是为了互相摸底，交流。
体制内各领导虽都在一个系统，但有的部门并不熟悉，报告会次数多了，交换的资源就多了。
硬要说，那就是跟南方宗族差不多。
团结，进步。
正因如此，云岭市连续三年来发展迅速，即便政策上给的资源不多，但各部门尤其配合，但凡有点篓子要出来，都能帮忙解决，几乎很少出现竞争过头，相互针对的现象。
工作上的失误，更是能第一时间填补。
这点，跟作为省会的江州有很大不同，江州党内各派系领导竞争较多，总有能人为政献计，才者辈出，根本不缺踏脚石。
二者之间，说不出谁好谁坏，但云岭市的领导班子们，很好的弥补了庸政这一可能，但凡有谁在政治觉悟上不够成熟，不够慎重，老老实实在报告会上认错、述职，自然能有其他领导帮人解决。
像这样的良性循环，在各省各市都极为少见，甚至毫不夸张的说，恐怕全国没有几个领导班子，能和云岭市一般如此团结。
三年前的云岭市，内政还是一塌糊涂，为何短短三年能发展成这样？恐怕只有知晓内情的人才明白，权因云岭有一位大人物，在背后推波助澜，想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秩序。
这是题外话，回归正题，周海身为县公安局局长，到底也是个三级警监，手里握着的是实权。
徐怀山一句话，就叫他不要参加，意味很明显。
你周海，今年被踢出去了。
以后有什么，不管好坏的。
兜底没有，共贺没有。
连人情，恐怕也很难送出去了。
参加了这么多年的报告会，周海可是心知肚明，要是被“排”出这个“圈子”，那是比丢掉仕途还要吓人的。
“领导，这……这不妥当吧？今年的报告会，我能交个不错的成绩单，能为咱们云岭市公安事业添上大笔墨，这机会放过了，多可惜？”
周海额头冒出冷汗，但还是兜着脸说道。
徐怀山平静的看着他：“你作风不端，不利发展，我收到消息，省里年底要整顿政法，像今天这种事，出现一次合理， 出现两次能善了，出现三次，谁来负责？”
周海抹了把额头的汗：“这，这不多见啊！”
徐怀山冷笑一声，一位厅级领导的气势才展现出来：“不多见？你的意思是，一次还不够摘掉你的乌纱帽？”
当众责问，呵斥，根本不给周海面子。
他咽了口唾沫，脸色难堪：“不会再有下次，您放心！”
徐怀山没理会他，转而走到张硕面前，面带和善道：
“你就是江州市长的表弟了吧？见笑了，小伙子，今天的事，是我们内部问题，希望你多多理解，云岭跟江州不同，江州政法系统公正廉明，我们啊，各方面还有待进步。”
这话说的，真是有水平。
张硕寻思着如何回复，边上的周海却是狂冒冷汗，恨不得把身后的张大炮狠狠打一顿。
早说你是隔壁市长表弟，这事儿还用得着墨迹半天？
可惜，现在已经轮不到他插话了。
张硕微微笑道：“徐局长言重了，就冲您能亲自赶过来这一点，我就觉得您是个事必躬亲的好领导，我是江州人，可没这个资格指点咱们云岭的政法系统，但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我还是有两句话要说。”
“希望徐局长能给我一个机会。”
徐怀山面露微笑，点头示意张硕继续往下说。
“昨天我来云岭玉樟县找人，先是被人围堵，费了老大劲才死里逃生，今天跑来这里，又被一群人叫骂，您背后那两个本地人，点了名要弄死我，我是怕得要死。”
“但是硬要追究下去，其实也没对我造成什么人身伤害，证据，我也拿不出来，所以徐局长无需费心彻查。”
张硕语气平静：
“我们江州有个贫困县，叫海东县，财政不发达，我从小在那里长大，像这样的混混，我见过不少。”
“十几年前，司法系统不完善，抢劫、偷盗的恶棍比比皆是。”
“那会儿，我妈带我走夜路，总喜欢抱着我路灯多的地方走，走着走着，她就跟我讲，那路灯啊，其实就是夜晚悬在头顶的太阳。”
“人嘛，干坏事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见光，路灯一旦多了，犯法的人，是不是就少了？”
张硕停顿了一下，随后笑道：“我妈她是文盲，但说的这话，我到现在，都觉得有道理的很。”
“徐局，您觉得呢？”
徐怀山双手背在身后，点头：“在理。”
张硕道：“云岭市，我第一次来，昨天到现在，我都没在县道上见着什么路灯，三三两两的，几乎等于没有。”
“晚上没路灯，看不见的东西，就容易滋生。”
“走着走着，摔个大跤，也是常有的事。”
“今天弄这么大动静，我实在没脸让徐局给我什么答复，只有一个要求，以后，咱们县里，还是多添点路灯。”
“对我这样的外来人，是好事。”
一番简单的话语，边上的豪子等人，听的是一头雾水，却让徐怀山眼里，闪过了一抹惊诧。
他不明白，一个看起来刚毕业的大学生，居然能说出只有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才能说出来的话。
这话中的暗示，真是不少。
表面上，说的是路灯。
实际上，却是在说工作。
得亏张硕语气放的很低，这要是个老领导说的，那此刻他徐怀山，恐怕要坐立难安，汗流浃背了。
还好，他这个厅级领导，应对有方：
“小伙子，你说的是，回头啊，我就让市政部门的同志，把这县里的路灯，多安上点。”
“利于人民的好事，确确实实要多考虑到位，你这个意见，不错，很有参考意义。”
张硕弯腰，微微鞠躬：“那多谢徐叔认可，能为云岭市的市政添砖加瓦，贡献一份力量，我本人也荣幸的很。”
“另外，还有一件事，徐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