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没有把这些事说出去？”
“自然说了，可是他们都不信。”
“为何？”王治疑惑不已，“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龙唤月没说话，只指了指自己的脸。
王治顿时明白，龙唤月乃是半妖出身，天然得不到村民们的信任。
王治想说些什么，好安慰下对方，龙唤月却没什么感觉，继续说道，“不碍事，这是最后一个村子了，成与不成都行，反正他们不爱命，我也没办法的。”
“姐姐，你...受苦了。”
“这没什么的，都习惯了。”龙唤月显得有些失落，但仍勉强笑道，“我身体里确实有妖族的血液，受些非议很正常，只要明白我本心是好的就行。”
王治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寻常时候，人们对妖族本来就有若有若无的歧视，如今正值战时，而且是妖族侵伐人族，受到的歧视肯定更为严重，龙唤月虽然坚强，但这些年肯定也过得不轻松。
“姐姐，我只知道你后来的事，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等到早上还要跟马村长商量事呢。”王治听着以为没希望了，龙唤月却躺下道，“咱们睡下说，省些精力，不然害怕吵不过别人。”
王治听话地躺下，双目微眯。
龙唤月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传过来，应该是在酝酿。
“你感觉我有多大，二十几岁？三十岁？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有个一百来岁了，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虚耗的，真正活着的时间很少。在我的记忆里，最为深刻的是小时候的事，那时候我住在山上，周围全都是山妖，是的，在最开始，我并没有生活在龙家村，我的母亲是被山妖掳上山的女人之一，我的父亲则是山妖，从而造就了我。”
“或许你会觉得，我虽然是半妖，但在山上的生活应该很舒适，很可惜，完全不是那样。我是半妖，但更偏向人族这一边，你也看见了，我的脸与普通人完全一样，与青面獠牙的山妖根本不同，这导致很小的时候我便意识到，自己不是妖，而是人。而母亲也是这样告诉我的，要我长大了一定要离开山寨，回到人类的环境中去。”
“因为长得更像人，我小时候经常被打，连带着母亲也被羞辱。母亲想再生下个孩子，更像山妖的，让我俩的生活得以改善。但很可惜，连年的欺凌辱骂透支了她本就提前衰老的身体，根本得不到我所谓父亲的喜爱，怀孕变成了妄想。在我十岁的时候，我母亲做错了一件小事，然后，她就死了，被我那父亲活生生打死。”说到这儿，龙唤月顿了一顿，隐隐能听到抓紧床单的声音和因往事而起的抽泣。她缓了下情绪，继续说道，“那时候我虽然很小，什么都不懂，但却知道自己必须要给母亲讨回一个公道。只是我太过没用，所谓的反抗在那些山妖眼里犹如玩闹，轻而易举地便被抓住。他们把我衣服扒开，绑起来，要先羞辱过我再让我随母亲而去。然后你猜，他们是怎么做的，他们第一步竟然是要把我头上的两只角给锯掉，因为他们都没有。不过如你所见，我只被锯掉了一只。”
“姐姐，我不该问的...”
龙唤月笑笑，“没事的，所谓过去便意味着结束，我能提及，就代表心中的那一道坎早已越过去了。我的角被割下的时候，不知为何，胸中爆发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然后我变成了一条龙，再之后的事情就全都不知道了。等我再醒转过来，发现自己还是龙的样子，嘴里叼着母亲的尸体，不过已经变成了白骨。无师自通，我恢复成人身，将母亲的骸骨背在身上，去找母亲曾提及过的她的家乡——龙家村，我要把她埋在那儿。在那之前，我回了趟山寨，发现所有的山妖全都死了，这才心安，我终于还是为母亲报了仇。后来，我找了许多地方，将二十多年的时光都耗费在路上，这才终于找到龙家村，但过去太久，全村都不知道曾有过我母亲这一号人，我好说歹说，才把母亲安葬下来，自己也准备离开。”
“姐姐现在不还是在龙家村吗？”
“至于我是怎么留下来的，日后再说吧。”龙唤月摆摆手，打个哈欠道，“太困了，先睡觉，有空了再聊。”
说罢，龙唤月就再不说话，很快响起微微鼾声。
在止风城的时候，王治从没打听过龙唤月的小时时光，这时候才明白她的不容易，心中决定，一定要在这段时间尽可能地帮助她，让她不用再那么辛苦。
翌日
龙唤月和王治先后醒来，因为住的地方是马家集提供的无人茅草屋，没有洗漱的空间，吃过干粮便立马去见马村长。
沿途所见，马家集的村民对龙唤月都不理不睬，有些人迎面走过来看着她竟然立马改道，是连打个照面都不肯，更有些离得远远的，抬着手就指指点点，对龙唤月的厌恶昭然若揭。
“姐姐，不做点什么吗？”
王治虽然明白村民们的厌恶实属情有可原，但还是无法接受这样摆在明面上的歧视。
龙唤月似是见得久了，毫无所动，淡然道，“不用管他们怎么想，做好自己的事最为重要。好了，咱们去见马村长。”
马村长五十来岁的样子，但实际年龄肯定要比面上小，两眸眼袋深重，一看就知道没得过几天好活，全为俗事忧愁。
没有茶水，也没有椅子，就一个板凳，龙唤月坐下，道，“给我弟也拿个来。”
“你弟，不说我还以为也是女的呢。”马村长轻笑两声，对旁边人道，“去，再搬把板凳来。”
王治穿着龙唤月的冬衣，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也没计较，接过板凳就在龙唤月身后坐下。
马村长没有多少耐心，直言道，“说吧，你龙家村的人怎突然过来了？”
龙唤月先指了指马村长身后的两人，待他们退下才道，“不瞒村长，妖族这次有大军聚集，不是之前打秋风的状态。我这次过来，是给马村长一个提议，把所有村民全带到龙家村去，我们一起抵御妖族大军。”
马村长没发表自己的意见，反而是问道，“这种事，龙老三不亲自来，反而派你个半妖来，什么意思？”
“老村长数月前已经病故，现在我是龙家村的村长。”
“你？”马村长微眯住眼，“这些情报你是怎么得来的？”
“前驱千里，亲眼所见。”
“那意思是真假反正就你一人知晓？”
“可以这样说。”龙唤月径直道，“村长若是不信，等着妖族大军碾破你全家头颅的时候，怕是想信就来不及了。”
“你逼我？”马村长有些生怒，搓着手道，“你们这些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从来不会说话，我不知道龙家村的都是犯了什么病，让你做了这个村长。你回去吧，马家集不欢迎你，以后也别来。”
“反正我说了，你爱信不信。”龙唤月站起身来，道，“王治，我们走。”
王治不由汗颜，敢情龙唤月是一路这么说过来的，也真亏没被人打死，更为惊恐的是，有个村子竟然相信了她的说辞。
王治轻咳两声，拍拍龙唤月右肩，说道，“马村长，有些事信与不信都不能一听了之，更何况这种涉及生死存亡的大事。就这一点，马村长你答应吗？”
“你这弟弟，比你会说话。”马村长指指龙唤月，随后看向王治，“你继续说，我听着。”
王治稍微缓口气，道，“我家姐姐前面只想着刺探妖族动向，未能留下丝毫证据，确实有些遗憾。但马村长可以想想，若妖族大军集结的情报为虚报，对我姐姐有何益处？实际上，没有半分好处，大家若不聚到一块儿，那都是死。”
“她是半妖，仅这一条就够了。”马村长发起牢骚来，“龙老三收留她的时候，我就发表了意见，不许，这才多少年不到，就闹出这样的事来。”
“情绪上的事咱们可以先放在一边。”王治不在乎这个，继续回到正题，“如今正值寒冬，妖族大军不可能在这时候发动。对此，我有个提议，马村长可以一边派人自己去刺探，一边安排人手转移，两手拿捏，绝对没问题的。”
“这...倒是个法子。”马村长不由动摇起来，但还是有疑惑，问道，“为什么不让龙家村的人来我这边？”
王治不懂这个，示意龙唤月来说。
“龙家村两面环山，东面是条大河，聚险而守，是这附近村子中最为险要之地，自然该在那儿阻拦妖族大军。马家集虽然不错，但也不过是个高些的小土丘，比不过龙家村。”
这一点，马村长没有反驳，抬手道，“那就这样，若事情属实，我带人过去，若是假的，就按现在这样，至于骗我的代价，这位龙村长自己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