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中，苏野记起他十辈子都不愿再提的噩梦。
七岁那年。
小山丘，黄昏。
刀疤男捻着烟，挑眉，“呦，哥三这次成果不错啊，五六个标志娃娃呢。”
带着方框眼镜的瘦小男子搓搓手，干瘪的眼袋耷拉着，他弓着身子，嘿嘿笑：
“赵哥，你看这个报酬...”
他见满脸横肉的男人皱眉，腰弯得更低了，声音微微颤抖：
“赵哥，我们哥三和你也是老主顾，价格好商量，不过有个词语叫什么来的？”
他猛地一拍脑门，看着与黄皱粗糙手腕格格不入的小皮筋，声音变得有些柔和：
“对啊，俺家姑娘前天刚教给我的词，是‘细水长流’！嘿嘿，赵哥你看...”
刀疤男瞥到他手腕上的蝴蝶皮筋，拍拍他的肩：
“刘麻子，我知道你家姑娘聪明，你也不容易，这样吧我瞒过王哥多给你1w，怎么样？”
刘麻子笑得满脸褶子，细细看去皱纹里还夹着黄土灰，腰弯得更低些：
“谢谢赵哥，谢谢赵哥！”
他招呼其他两人，“嘿呦，走了走了，回家过年喽～”
“刘麻子，你家姑娘真顶呱呱，要是我家那臭娃娃像你闺女成绩那么好，哈哈哈～”
“走走走，下去喝酒去。”
已是临近夜晚。
夕阳照在几个男人身上，拉扯出长短不一的线条。
橙红的光柱像是三根香火，像是死亡前的哭丧曲。
赵哥看着他们走远，啐口唾沫狠狠砸在地上，神情不屑：
“忒！老子这一单赚你们几百个w呢，真以为老子这么好心？呵呵呵，不过是听话的好狗罢了。”
话落，他转身看着关在狗笼里的六个小孩，浊绿的瞳仁冒出精光，吐出烟圈：
“嘿小孩，知道自己怎么来的吗？”
烟雾模糊他的脸，日光下他绿油油的眼睛发亮，像极了坊间传闻中的精怪。
突然，嘹亮的嚎哭声响起。
赵哥浑身哆嗦一下，反应过来后，用大拇指将烟头捻灭，脸色阴沉沉的：
“闭嘴，再喊老子现在就弄死你！”
说着，他抬脚用力踹笼子。
咣当。
荒野中再也没有大哭声，只有缩成一团小孩的啜泣声。
低低的哭声游荡在深山老林里，仿佛是古代的幽灵惨叫。
赵哥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低头看着笼子，语气怪异：
“抬头。”
或许是见识男人刚才的凶悍，所有孩童乖乖抬头，不敢违抗命令。
赵哥搓搓大拇指，低声念叨，“操，真特么疼，不过王哥说的没错，这么做警察确实找不到我，哈哈哈。”
“哟？这两小孩长得真水灵。”
他目光顿住，看着最右边狗笼里紧缩着身体的两人，走过去打开笼子：
“啧啧，你叫什么名字？”
鼻梁有颗痣的白净男孩开口，“我叫苏野。”
赵哥挑挑眉，“你不怕我？”
苏野垂眸，缓缓摇头。
另一个明显矮很多的寸头男孩小声，“我是小馒头。”
赵哥把他们两个揪出来，眼神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
“好久都没看见这么漂亮的小娃娃了，可惜是男的。”
他顿住，眼珠转转，“王哥好像说过，城里有富爷喜欢你们这一款的，价钱还更高啊。”
赵哥摸着寸头男生的脸，狐疑，“你说你叫小馒头？你骗老子？”
寸头男生攥紧拳头，将脸别开，“我是孤儿，他们都喊我小馒头。”
赵哥恍若受到奇耻大辱，笑容逐渐消失，眼神变得阴冷：
“臭小子，我让你躲。”
巴掌重重落下，小馒头摔倒在地上，右手臂被擦得血肉模糊。
苏野身子微微发抖，抬眼看着刀疤男人，慢慢走近：
“叔叔，我们要卖钱，打难看就不好了。”
赵哥僵住，手臂抖抖，犹疑良久还是收回，粗鲁抓起小馒头，把他扶起来。
“臭小子，都给我老实带着，敢跑的话...”
他扭了扭手腕，嘴角咧开，“我打断你们的腿，然后把你们器官挖出来！”
铁笼里的小孩们瑟缩得更加厉害。
苏野暗暗戳戳身边的男孩，“笑，别哭丧着脸。”
小馒头愣了愣，嘴角扯出僵硬诡异的弧度，比没有表情时更加难看。
苏野换上笑脸走近刀疤男，小小的身体弯着：
“赵叔叔，我可不可以喝口水？”
赵哥诧异看着矮矮的男孩，嘴角上扬，像是很享受这种示弱。
他放下身后背包，取出一小瓶苏打水，用力扔在地上。
“学狗叫，这个就是你的。”
苏野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毫不犹豫地弯腿跪下，也许是因为害怕，他将头埋得很低。
“汪汪。”
赵哥被这滑稽的一幕取悦到，哈哈笑后，又扔给他几个小饼干。
苏野捡起食物默默走进笼子里，侧身坐下。
小馒头也连忙进去，看着刀疤男把门锁上走后。
他看看苏野手中的苏打水，抿抿干燥的唇，但还是忍住饥饿，轻声道谢：
“谢谢你。”
苏野沉默着把喝了几口的水递给他，又丢给他半数的饼干，轻声：
“不嫌弃就吃。”
小馒头摇头，嗓音明显轻柔很多，“谢谢你，小野。”
苏野没再理他，只是看着红灿灿的落日，边吃边发呆。
小馒头静静看着他，记忆着他的每个特征。
很快，夜晚降临。
山林间偶尔有夜莺啼叫，铁笼外有沉重的鼾声。
小馒头在困得马上睡着时，感觉胳膊被人戳戳，然后嘴巴被柔软的手捂住。
他耳边有热气，“小馒头，等下我们下山后去报警，我们要救自己。”
听见熟悉的声音，他松口气，心里莫名相信男孩。
“怎么出去？”
苏野也低声，“我跪下时看到一把钥匙，我不知道能不能打开锁，但愿吧。”
小馒头摸摸自己刺手的脑袋，接过钥匙，轻轻捣鼓锁头。
咔哒。
锁竟然打开了。
月光下，两个小人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溜下山。
或许是上天眷顾，他们很快跑到一条小路上。
突然，粗犷的土话响起：
“刀疤你个蠢货，连两个小娃娃都看不住，你守着别动，我找。”
苏野眼眶放大，拉着男孩就地躲藏起来。
野草一米多高，在黑夜下更显密集。
男人的脚步声走远，直至消失。
苏野转头观察，脚下却磕在石头上，身子倒下，脚踝处鲜血汩汩。
小馒头愣了愣，想去扶他。
苏野躲开，温柔笑笑，脸色更加白皙，“靠你了，小馒头。”
“可是...”
“小馒头。我叫苏野，苏醒的苏，野草的野。”
“好，我会救我们的。”
小馒头看着苏野，抿唇转身。
月色里，他的身影渐渐模糊。
可是，小馒头找来警察后，却再也找不到苏野了。
那个分给他苏打水和饼干的男孩。
...
“小野，小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