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旁观的人了，就连陈星宇自己都觉得氛围不错。
低头给手上的串串翻面，他的余光一直悄悄落在云岚身上。
火光映照下，她白皙的双颊染上浅浅的橘红。眉眼低垂、嘴角上扬，她举着竹签，耐心地等着面前的大狗吃完。
她的双眼如深潭、平静幽深，又像黑曜石、温润通透。他的眼里渐渐容不下其它东西，只能映出她的身影。
外界的声音逐渐远去，陈星宇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的声音格外清晰。
“汪——”
“陈队长，”面前的少女抬起头，他也撞进了她的眼里，他呆呆地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好像有什么糊了。”
她这么一说，陈星宇好像也闻到了糊味。他猛地回过神，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还在烤着东西。
“我k、的天，”着急忙慌地止住脱口而出的话，他企图在云岚面前留个好印象，“幸好不算太焦。”
举起手上的肉串，朝下的面微微有了焦色。自觉将焦了的这串留给自己，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云岚：“你一直在喂它，自己不吃点吗？”
她温声拒绝了：“谢谢，我不饿。”
眼见着古牧将她手上的鸡翅完全吞进了肚子里，她看向了它的肚子。扁扁的，像是完全没吃过东西的状态。
伸手探向了古牧的肚子，她有些好奇，丧尸真的能消化人类的食物吗？
迷城里偶尔也会有丧尸对人类的食物好奇，就连梧水都尝过一次。看起来，他们吃人类的东西应该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
自家主人似乎对自己的肚子有了兴趣，古牧很上道地翻了个身、肚皮朝上，让她随便摸。
云岚的好奇也只是一瞬，敷衍地拍了两下肚皮，她收回了手。
古牧也不介意自己被敷衍了，依旧很高兴地接过云岚递过来的烤肉。
感觉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陈星宇把烧烤架让给了旁边的人，端着自己的盘子神色自然地坐在了云岚身边。
“听说云小姐加入b13小队之前是流浪者？”
“嗯。”
“长这么大我都没有离开过东风基地，能和我说说外面的世界吗？”
嫌弃地拍过古牧凑过来的狗头，云岚指了个方向让它自己去想办法把嘴擦干净。听到陈星宇的要求，她静下来想了几秒。
沉默之后，她的回答出乎陈星宇的意料：“外面的世界和东风基地差不多。”
陈星宇的精神波动很奇怪，他似乎不是真的想要她回答什么。云岚不清楚这个人类到底想知道什么。
“能和我说说你以前的生活吗？”
“？”云岚奇怪地看了眼身旁的人类，这是想打探她的情报？
看来这个人类真的对她很感兴趣，云岚微微眯起眼，语气意味不明：“没什么有意思的，相似的风景、相似的情景，还有杀不完的敌人。”
这个答案让陈星宇沉默了。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流浪者的生活肯定没有想象的轻松，他这不是在揭她伤疤吗？
他的沉默不仅是因为在埋怨自己嘴笨，还有心疼。身旁看着比自己还小的少女，以前到底过的是怎样艰难的生活啊。
云岚只是刚加入b13小队，和江时也他们的感情应该不会很深。现在的话，或许有机会留下她，然后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他会爱她、敬她、护她。
身旁的人类不知道在想什么，精神波动突然变得奇怪。他看自己的眼神让云岚不适，她生出了挖下他眼珠的冲动。
要瞒过陈毅挖下这人的眼睛确实不容易，但在旁人无法察觉的情况下把它弄瞎，云岚还是有办法的。
脸上笑意加深，她不动声色地朝旁边移了移。两人的距离本来就不算近，这下更远了。
关注这边的人比想象中还多。
b13几人虽然被各自分散，但他们不约而同分出了部分注意力在云岚身上。从陈星宇以烧烤为名的蓄意接近，到云岚移开的动作，他们看的清清楚楚。
和A6小队没来由的信心不同，b13几人非常清楚云岚那动作不代表羞涩，那是排斥。
江聿初观察的更仔细，他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深了。她不耐烦了。
看到陈星宇主动接近云岚，江聿初原本乐观其成。
因为丧尸的身份，b13小队其他人始终对云岚带有警惕和戒备。
可江聿初知道云岚很好，他希望江时也他们也能认识到她的好，然后真正接纳她。
在他看来，陈星宇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他看到了云岚的好，而且主动接触她。如果陈星宇成功了，江时也他们对云岚的偏见也许会减轻不少。
可惜他失败了，而且似乎失败得很彻底。再不赶快过去救他，他或许会有危险。
伸手拨开人群，江聿初正准备去救人，却被A6小队几人拦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b13小队里面，云岚和江聿初关系最好。A6小队的几人自然把江聿初当成重点关照对象。
眼看陈星宇那边情势大好，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让人搅了局。
“江兄弟，能不能和我们讲讲联盟训练营是怎么训练新生的？”
“江兄弟，你知道东风基地有名的八大怪谈吗？”
“江兄弟，你今年多大了？为什么要一直戴着面具？”
......
几人你一言他一句的将他重新围住，眼看前路不通，面具下的眉深深皱起。
他冷声高喝：“让开！”
身边人就像聋了一样，对他这句话不作反应。在场人不知道江聿初实力不强，他们有恃无恐只是因为觉得江聿初不会在这种场合对他们动手。
江时也他们也听到了江聿初的声音，他比他们更了解云岚。见他一副赶着过去的模样，四人都意识到事情可能严重了。
隔空对视一眼，四人正打算拨开身边人上去帮忙，只听到江聿初大喊了一声：“古牧！”
“汪——！”
雀跃的狗叫声从不远处传来，紧跟着、一道胖乎乎的身影径直扎入人群堆，向江聿初奔去。
按理说，在场除了云岚谁也叫不动古牧，但江聿初不同。迷城的丧尸都知道城主很在意这个人类，主人在意的人类它自然也会在意。
古牧是狗，没人类那么多讲究。谁挡在它面前，它就把谁撞开。很快，毛绒绒的大狗出现在江聿初面前，顺道给他开了条路。
陈星宇说的话越来越奇怪，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让她恶心，云岚的耐心就快告罄了。
是她错了，这个人类和以前那些人类没什么不同，他对自己的兴趣一样令她烦躁。脸上温柔依旧，她的心里已经在盘算找个时间把这双眼挖出来喂古牧了。
眼前人还在喋喋不休，云岚的注意力却转移到了身后。江聿初来了。
“云岚，我有事找你。”
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陈星宇的话，江聿初停在了云岚身前。话落后，他看向陈星宇，冷淡的眼神在陈星宇看来就是挑衅。
“抱歉，云岚我带走了。”
这副胜利者的姿态让陈星宇极度不爽：“江先生，你这话似乎没有在征求云小姐的意思。她不是物件，不是你说带走就带走的。”
下一秒，陈星宇被啪啪打脸。
“抱歉，我先走了。”
温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余光中身旁的人毫不犹豫地起身。
走到一半，云岚像是想起什么，转过身礼貌向他点点头：“谢谢你的招待，古牧很开心。”
话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跟着江聿初离开了，独留一个伤心人。
周围人闹得太厉害，江聿初脚步一转，带着她朝人少的地方走。
陈星宇静静看着两人并肩远去的背影，神色由最初的礼貌客气逐渐变得黯然。
背上突然被人拍了拍，左肩搭上一只手，陈星宇偏过头，是他的队友们。
“早就听说队长的手艺一流，今天我可得好好尝尝。”
“就是，队长可不能藏私啊。”
“我刚和A5小队的队长沟通过，明天换班，今天我们可以好好喝一顿。”
“芜湖~不愧是副队，万岁！”
“你们...”他们没有提起刚才的事，似乎只是来找自己喝酒的。陈星宇一怔，而后反应过来、重新笑开：“好，今晚保证撑死你们！”
嘈杂声逐渐淡去，云岚侧头看向身边人：“什么事？”
江聿初突兀开口：“抱歉。”声音依旧冷淡，态度依旧诚恳。
“？”云岚不解，怎么又道歉了。
看到了她眼里的疑惑，他连忙解释：“我今天不是故意让你下不来台。”
“惹你不开心了，真的很抱歉，”面具下的薄唇微抿，今天的事是他没有处理好，“你有什么希望我做的吗？只要你的心情能好一点。”
原来是这件事，云岚恍然。她明白了，下午的时候几人的精神波动都变得奇怪，原来是以为她生气了。
“我知道你是不希望我受委屈，谢谢。”
用最冷淡的语气说最真诚的话，在这一瞬，云岚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反差萌”。
嘴角的弧度落下，眼里的笑意却深了，她摇了摇头：“你不需要道歉，我没有在生气。我想要的不过是你能自由选择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不知不觉中，不耐烦的心慢慢回归平静。只是不知道这平静是因为远离了陈星宇，还是因为身边人。
“至于道谢，我也不需要。江聿初，我们之间不需要‘谢谢’，更不需要‘对不起’。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剩下的、交给我。”
江聿初曾听到江书砚私下感慨云岚有些太宠自己了，那时的他还没什么感觉。直到现在他突然觉得江书砚说的没错，就连他都感觉云岚有些太宠自己了。
居高临下望着身旁人的侧脸，江聿初心情复杂。他和云岚认识不过几天，何德何能让她这么在意自己。
江书砚和江池悦的全心相护，还有云岚毫无理由的偏袒，江聿初明白、自己现在享受的不过是旧时自己的“余荫”。眸色微暗，他越来越好奇自己的过去了。
“云岚，以前的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不是他第一次询问有关过去的自己，可惜每一次他都得不到答案。他停下脚步，安静地望着身边人。他在等她的回答。
周围环境昏暗，光源在云岚的身后，因为背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脑海中却自发浮现出她淡漠的双眼。
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回答，面具下的唇勾出自嘲的弧度。
不远处的喧闹有了一瞬的停歇，他听到了“基地长来了”的欢呼。转过身背对着她，他放弃了向她索要答案。
“基地长到了，回去吧。”
刚迈出一步，那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现在的你怎么样，以前的你就怎么样。”
意料之外的，这次他听到了答案。
“你就是你，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没有任何变化。”
“是吗？”他顿住身子，等她走到自己身侧。
“嗯，”云岚的语气肯定，没有半分迟疑，“所以在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认出了你。”
即使隔着厚实的面具看不到他的脸，她还是一眼就知道，那个人就是他。
灯光下，陈毅的身影被簇拥着移动到人群中央。江时也几人都在，他们俩也该过去了。
知道有些事急不来，江聿初也没有着急问下去。收回落在云岚身上的视线，他和她从黑暗中走出。
看得出来陈毅平时和基地里的人关系不错，作为基地长出现的他不仅没有让场面变得严肃正经，反而有不少卫兵拉着他一起闹。
陈毅的登场将整场宴会推向了高潮，之后是一片混乱。等一切都结束，已经是深夜了。
回到酒店后，云岚平躺在床上。古牧浑身散发着烧烤的气味，乖巧地卧在她的脚边。
安静盯着天花板，云岚将思绪放空，正打算靠发呆度过这漫漫长夜时，房内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看到”门外的人，云岚眼中闪过惊讶。
下床开门，她看着门外人，语气疑惑：“你怎么来了？”
能让她产生情绪波动的除了江聿初外，也没别人了。
他还戴着面具，看着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云岚在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云岚。她完全没有要休息的样子，身上穿的整整齐齐，就连鞋都没换。
她果然没有睡。这般想着，他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了她。
是一本书。
江聿初不知道云岚打发时间的习惯，但他记得她说过自己不需要休息。猜到她可能不会睡觉，在送她进房间后，他找了基地其他小队，用晶核跟他们换了几本书。
末世后，人类文明倒退。曾经互联网、电子游戏一类能打发时间的东西虽然还存在，但受技术限制，只能在固定范围使用。
在联盟里有相关设备售卖，但东风基地显然没这个条件。所以他找来了书。
接过他手上的书，她随意翻了翻：“给我打发时间的？”
“嗯。”
“谢谢。”
“不用。”
他似乎真的只是来送书的，东西交到云岚手上后，他毫不犹豫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是人类，需要休息。云岚没有拦他，只是站在门口静静看着他消失在另一扇门后。
无聊的夜晚终于有点事做了。
许是没怎么维修过，酒店的灯光有些昏暗。云岚靠在床头，借着头顶的微光翻页。古牧看不懂人类的文字，但不影响它趴到云岚身边凑热闹。
黑夜无声，不知过了多久，趴着的古牧忽然抬头、看向基地外的方向。
云岚平静翻下一页，表情冷淡。
“感受到了？”
“呜——”
“嗯，今晚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