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叔郁闷不已，坐下来帮我倒了杯茶水，之后便开始讲述起事件的经过。
一个月前，有个酒楼老板娘过来纹身，说想给老公一个惊喜。对方要求比较高，宁叔连续修改了几版设计稿，对方却都不满意。
最后，宁叔为省事儿，便直接剽窃了网上某位大师的稿子。
客户非常满意，非常爽快地结了账，本以为事情应该到此为止，却不想几天后对方竟找了过来，说是自从纹身以后，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以至于客户现在晚上都不敢闭眼。
尽管宁叔再三解释，对方却依然十分笃定地认为，此事绝对跟纹身有关。
对方家里是有一些背景的，所以行事也十分硬气，直接放话要他找出解决办法，不然以后店就别想开了。
“我觉得现在的女人脑子有问题，一个纹身而已，跟她做梦有什么关系？我问具体都梦到了什么，她却死活不肯讲。要不是因为对方不缺钱，我都要以为她是来碰瓷的！”宁叔说。
“那个纹身可以让我看一下吗？”我问。
宁叔立刻找来底稿，只一眼我就认出来，这是网红刺青师金哥的作品。他在专业圈子里名气很大，作品简单抽象寓意且深，画面流畅干净，完全没有多余的线条，看起来十分高级。
但很多客户看不懂，也不太能接受，属于金哥那种叫好不叫座的老师。据网友说，为了减少租金，他甚至把工作室放在某个小区的地下车库里。
即便如此，他依旧坚持做自己的风格，宣称绝不向庸俗的审美妥协。
对于我这样的普通人而言，面包显然比喜好更重要。
但是，我尊重这种纯粹的艺术家。
单看这幅稿子，是一只飞在阳光下的纸飞机，但是尾部飞行轨迹，却在空气中描绘出了男人的轮廓。
跟金哥其他作品比起来，它画面活泼生动，且有童趣，确实是罕见的佳作。
“唉，其实我也是个很自负骄傲的人，但看到这张图时，脑神经咔嚓就断线了，觉得人家设计的真好，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才华横溢。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我现在创意变得十分匮乏，以前走的都是原创路子，现在却开始不断地借鉴剽窃他人的东西……我知道这样不对，也有想过改变。但现在经济这个样子，自己就这一门维持生计的手艺，只能像个坏掉的机器，明知道做出来的都是不良品，却不敢停下。这件事，也许是老天爷给我的警示吧，是时候考虑转行了。”他颇为惆怅道。
我把稿子拿起来，放远了审视，隐隐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
大约是飞行的轨迹？正常情况下，金哥的线条是非常简单的，但是收尾时却做了些许波动，有些太刻意了。
“宁叔，有拍实物成品图吗？”我问。
“有的，我当时非常满意，还想着把它放大作为展示作品……喏。”宁叔把手机里的照片放大给我看。
纹身是直接转印的，当真是一点也没变，就连那根颤动的线条，他都直接照抄了。
“这个作品确实有点问题。”我说。
“啊？哪里不对？”他连忙凑过来。
“这根线条要是让我来做，肯定是平滑的，但是对方却刻意让它做了几个弯，这不是手抖，而是有意为之。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c、h、r、i、s，连起来就是chris。”我解释。
“这英文，什么意思？”宁叔紧张道。
“应该是图上这男人的名字，这个图案应该是特别定制的，设计师把人名精妙地藏了起来，你当时没有看出来，也照着纹上了去。那个女客户的要求是纪念爱情，你却给了她一个有姓名的男人，所以chris便入了她的梦。眼下要解决这问题，我们就得先找到最初的设计师，跟他了解设计图背后的故事。”
我讲完自己的推测和理解后，宁叔却听得目瞪口呆。
“居然是这样吗？我当时随手保存的，可能找不到那个纹身师了……”
“没关系，我能找到他的联系方式。”
根据金哥的短视频账号，我翻出了他的手机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打过招呼后，我直接说明来意并跟他诚恳道歉。
金哥对剽窃和抄袭之事早就习以为常，而且他看得很开，直到听说客人纹身后出了状况，语气方才郑重起来。
“哪幅图？”他问。
“童年的飞机。”我说。
“原来是那幅啊……难怪！那幅图是个女客户定制的，她和男朋友自小青梅竹马，感情很深，后来打算结婚的时候，她老公却死于空难，最后连尸体都没找到。我根据她的经历和故事，创作了这幅作品，不过最后却没有派上用场，我觉得很遗憾，于是就把底稿直接发布在了网络上。”金哥感慨说。
“请问那名女客户怎么了？”我问。
“她没事，只是在纹身前突然发现对方出轨，自己所谓的爱情就这么变成了笑话……所以也就没必要纪念了，很讽刺对吧？其实我个人对那部作品是相当满意的，当时熬了几个通宵才设计出来，奈何结果却变成这样，这也许就是生活吧，总是给我们出人意料的结局。”金哥在电话里苦笑。
道谢之后，我挂断了电话。
宁叔在旁边等着，一脸惴惴不安的神色。
“棠棠，接下来该怎么做？”他问。
“方便的话，请您的那位客户过来一下吧。”我说。
宁叔打电话给那位酒店老板娘，对方却说今天很忙，暂时没办法走开。
“晚会儿也没事，我们可以等。”我说。
周一还有课，我今天晚上就得回去，再过来估计就得等下周了。
而照宁叔的描述，这位客户是急性子，而且状况又糟糕，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大概到晚上十点，这位客人才在司机陪同之下姗姗来迟。
尽管资料显示她已经四十多岁，但是本人看上去却非常年轻，身材保持得也相当好。
应该是刚应酬完，她身上还有些许酒气，眼神也有些许恍惚。
“找到解决办法了吗？可别说是要得把纹身洗掉，我可受不了那个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