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贵妃抬着下巴，逼近李思：“怎么不说话了？”
“我的一生都因为你被毁了，你现在却为了别人，想要与我划清界限？”
树丛里的两人震惊地对视了一眼，双双竖起了耳朵。
李思再次顿住了脚步，表情十分痛苦。
周贵妃瞪着他，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当年若不是婉儿与叶禄私奔，我又怎么会顶着她的名头入宫涉陷？”
她越说越激动，鬓间的青筋暴起：“周婉儿她任性自私，私逃那么大的罪，都没有人责怪她！阿娘为了保护她，假意与她断绝了关系，阿耶不顾自己的身份，宁愿跪在祠堂前七天七夜替她受罚，也不愿将她抓回长安！”
“后来她竟还恬不知耻地与那商户之子回京师开起了牙行，他们真以为没有将军府的帮扶，他们能开的起来么？！”
李思皱起了眉头：“主上，将军当年是不得已而为之。发现婉儿私逃那天，他曾追去过江陵，可……”
“可什么？”贵妃追问道。
李思低垂下眼眸，沙哑着嗓子道：“可见到婉儿与叶禄在一起实在开心，将军实在不忍心再拆散他们，这才悻悻而归。”
树丛里的婉儿如五雷轰顶一般，瞬间懵了，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原来阿耶他是为了替她抗下罪责，才……
倾城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安慰道：“二叔母~你阿耶真的很爱你，他如今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么难过。”
周贵妃闻言，苦笑了几声，语气更加不忿：“不忍心拆散他们？！”
“但他却忍心让我顶替姐姐入宫，毁了我一生的幸福！”
“还有你！若你当年愿意与我远走高飞，我就不会走进那金丝牢笼，被困一生！我遭遇的一切都是你们造成的！！”
李思面色惨白：“主上。”
“别叫我主上！！”周贵妃咆哮道。
李思眼神黯淡，顿了顿，他吞吐道：“馨……馨儿，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当年确实不知将军是要将你送进宫去。我没有带你走，是因为我不想欺骗你，我对你与对婉儿一样，只有兄妹之情。”
“婉儿她生来便众星捧月，性格明媚高调，除了练武，她并不需要我照顾。可你温顺低调，总是习惯忍让，我这才对你多加照顾，是不希望你觉得被忽略。却不想让你产生了误会。”
“将军收我为义子，我便更不能欺骗他的女儿，只是我真的不知道，你会被送……”
“够了！”周贵妃冷冷地打断了他，“你们个个都有苦衷，最后却只有我一个人牺牲。”
周贵妃眼中闪过一丝哀怨：“刚进宫时，我谨小慎微，生怕庶女的身份暴露，可就算我小心翼翼，却还是因为叶家高调迎娶婉儿而败露。”
“自从被发现是冒名顶替的庶女，我就从美人被贬为最末的采女，受尽奚落。若不是碰到了慕容，我可能早就死在了后宫。”
“而那时你们在哪里？”
“你在四处征战，受万人敬仰。婉儿在与那姓叶的卿卿我我，过他们的舒心日子。”
“我写信托人给阿耶阿娘，求他们救我出去。他们却怕伤了周家的门楣，怕影响他手中的兵权和地位，对我不管不顾。”
“我怎能不恨啊？！”
李思看向周馨儿，眼中多出了一丝心疼。
“馨儿，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可这样的结果，谁都不想的。婉儿和叶家也是无辜的，你又何必非要与叶家为难呢？”
“我就是不想让叶家好过！”
周贵妃眼中生出了一团怒火，嘴唇抑制不住地发抖，好似全身都被仇恨灌满。
树丛里。
叶倾城与婉儿大受震撼，婉儿正想冲出去开解周贵妃。
李思突然低沉着声音问道：“馨儿，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受害者。那我问你，当年要去江陵与叶家结亲的人明明是你，婉儿为什么会出现在去江陵的轿撵上？”
婉儿与倾城同时愣住。
庭院中，一阵恐怖的沉默袭来。
周贵妃方才楚楚可怜的模样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表情也变得狰狞：“滚！你给我滚出长安，无命不得回！”
她阴沉的声音像发怒前的猛兽，令人胆寒。
“属下遵命。”李思淡淡地回了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贵妃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眸有些湿润。但下一秒，便逼退了眼泪，重新端起身板、昂着头走回了大堂。
树丛中，倾城被惊得脊背发凉。李思最后那段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二叔母去江陵的事情，另有内情？
倾城看着一声不吭的婉儿，咬着嘴唇道：“二叔母，我去与李思问清楚！”
婉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不必了，当务之急，是办好我阿耶的丧事。”
说罢，便面无表情地走向了祠堂。
少女跟着婉儿走出树丛，看着平日里明媚的婉儿突然变得稳重，像变了个人，一阵心疼突然涌上心头。
--
五日后。
周将军的灵柩归京，长安百姓们挤在朱雀大街两侧送将军最后一程，正如几月前大家为他送行时一样。只不过那站在战车上，一身傲骨的周将军如今已躺在棺柩中，安详静默。
京师最不服老的人，也终归倒了下去。
时隔二十年，婉儿重新披上了周家的飞鹰衣袍，举着周家的大旗英姿飒爽地伫立在战车上，李思作为义子与其他周家子嗣共同抬棺，走在婉儿身后，气派非常。
灵柩所过之路，百姓无一不跪拜感恩，周将军之英名已深入人心，无需多言。
皇城上。
一穿得精致的宦官手持诏书，念着着圣人的哀礼：“东珠二对、龙涎香一组、金饼二十块……”
“谢圣人赏赐，馨儿因家父之事哀伤过度，请恕馨儿无法起身谢恩。”
“娘娘为周将军病倒，孝感动天，圣人特意免去了娘娘的叩拜之礼。奴才宣告完了，城墙上风大，娘娘也早些回去休养吧！以免圣人挂心。”
“多谢公公。”
那官宦离去。
周贵妃隔着纱幔坐卧在轿撵之上，一言不发地望着脚下正在行进的周家队伍，目光疏离，就像个不相干的外人。
“我精心布的局，竟让你出尽了风头。”
“周婉儿，此前我对叶家还是太客气了！日后我定让你跪下来求我！欠我的，你必须一并归还！”
正在这时，一宫女快步而来：“娘娘，南诏那边来人了。”
周贵妃一把扯下系在头上的白色抹额，冷漠道：“走，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