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看着陆离。
陆离也看着素素。
陆离神态平静，毫不慌张，声音十分淡然地道：“你醒了。”
说话间，他的手恢复了之前的动作，缓缓下移，给素素摘去了挂在头发上的一片叶子，放在了床边。
素素眨眨眼睛，下意识地礼貌道谢：“谢谢离少爷。”
“不客气。”陆离微微一笑，收下了这份谢意。
——尽管那叶子就是他在刚刚伸手的时候放上去的。
这一份“伸手取叶”，仿佛打破隔阂的坚冰，化解了二人之间的尴尬。
素素此时的眼神也不再迷蒙，之前的高烧已然退去，她显然是觉得这样躺着说话有些不礼貌，伸手按着床榻，试图要坐起来。
陆离却伸手阻住了她的动作。
“你的病还没好，躺着就行。我只是过来……唔，是有东西落在这边了要来取，顺便来看看，等下就会走。”
“哦？”素素露出惊讶之色，“这可不是件小事！离少爷把什么东西落在这里了？”
陆离没料想她竟然会问这个，一时间微微怔愣，脑海里正在思索着回答什么比较好的时候，却听得素素又开口了。
“该不会是……”素素的目光投向了床边，“那片叶子吧？”
陆离：“……”
陆离无奈扶额，道：“自然不是。”
居然有心思在这里同他开玩笑，看来这女人的病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素素弯了弯眼睛，还是扶着床沿撑起半个身子，倚着床架，让自己的身体与陆离平齐，而后浅浅地朝他施了个礼，道：
“方才只是个玩笑。其实我知道，离少爷是为了帮我才来的。刚刚我昏倒在湖边，应该就是离少爷救了我吧？”
陆离眼神闪了闪，含混地道：“并不止我一人。”
却完全没有提穆元洲的名字。
宁蟠龙什么的也没提。
总之，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他人的名和姓是半个字都不肯带的，语气轻飘飘与形容下人小厮无异，一切全凭素素脑补。
素素记忆里似乎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一直抱着自己，怀抱又宽又暖，像燃烧的火炉一样，抱着自己走在路上的时候，稳得就像九抬轿的高辇。
陆离虽然不能算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墨客文人，但是身材瘦长挺拔，如修竹一般，要说高大健壮，好像也谈不上的样子……
把自己送回来的人，应该不是他吧？
而且……
素素的目光悄悄瞟了下自己的手腕。
她的手昨天从那个密室回来后，好像就受了伤，筋骨软痛，连针都提不起来，这也是她没能为自己行针的原因。
不过刚刚醒过来后，虽然手腕又红又肿，但是力气却意外地恢复了不少，似乎是有人在她睡梦之中用极强的力道为她疏通过经络。
这个能力并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只有常年习武的武将才能有如此既暴烈如火，又能细致入微的力道掌控……
不过素素眸子微微一转，对这些猜测提也不提，只是笑着又向陆离道谢，感激于他为自己做的一切。
看得出离少爷还是很受用的，虽然脸上依旧是冷冷清清没有表情，但是眉梢眼角间都写着“愉快”二字。
而后，自然而然地，陆离也开始向素素询问，离开春梨村后，她的经历。
虽然这些东西陆离其实都已经在宁蟠龙（以及宁家其他人）口中知道了个大差不离，但是他还是想听宁素素再说一遍。
素素并未隐瞒，把自己前阵子的经历，挑挑拣拣着能说的，以及陆离会感兴趣的，又都重复了一遍。
不过，有关于药兽皮毛，以及与那间密室相关的事情，她并没有提起。
这些东西，都会引起麻烦，她并不希望把离少爷牵扯其中。
不过，陆离在京中的消息链应该是比较广的，素素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在不给对方添麻烦的情况下，稍微从他那里打听一点消息。
比如那个密室主人的身份……
能在京城里这么大张旗鼓地做事，那个人的身份应该并不简单。
素素努力地隐化了各种背景和事件，尝试着向陆离打探京城中一些地下党争各幕后主使人的身份，准备进行分析推测。
结果，这一问之下，密室主人的身份虽然没打听到，但是从陆离给予的诸多信息中，素素却意外察觉了另外一件事。
“你……认识这些京城中的帮会打手？”
“只与其中的几个帮派首领略有些交情而已。”陆离道，“你在外面若是被这些人打劫抢了东西，记得千万不要与他们起冲突，这些人做事都是不择手段的。”
“若是丢了重要的东西，可以来找我，我会去帮你处理。”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素素深深地看了陆离一眼，直接摊牌道，“追杀令的事，是你解决的吗？”
她刚刚来京城的时候，不小心打草惊蛇，周小花那边委托了一些帮会要对她下手，很是追杀了她几日，逼的她不得不一直以伪装示人。
结果没几天，那场追杀就莫名地被撤掉了，素素还曾偷听到周小花在跟那个王二抱怨，说这些帮会的人不做事，居然把她的银子都给退回去了什么的。
对这件事，素素一直有点摸不到头绪，但是刚刚听陆离说起，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有些不可能的念头。
难道说，这件事是陆离……
陆离看了素素一眼，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否认。
“是我做的。”他说道。
素素神色间略有些动容。
“对不起……”她声音低低地说道，“我竟然一直不知道……”
这并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一份可谈生死的大恩情了。
而陆离，不仅在背后悄悄地为她做了，而且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要告诉她的意思。
如果她不问，恐怕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我说过，你遇到困难，都可以找我来帮忙。”陆离的目光投向了素素的手腕，顿了一顿，又看向了素素的脸。
“别的人或许不好说，但是，你可以信任我。”
“我怎么敢有这种奢望呢……”素素苦笑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过去的事。
不过下一秒，她的目光又变得清明，看向陆离的眼神里，比以往，多了一点不同的东西。
“谢谢你，陆离。”她说道。
不是陆公子，也不是离少爷，而是，陆离。
看着素素的眼睛，陆离只觉得心里闪过一丝古怪的滋味，那滋味使得他的胸口发热，心脏微颤，不得不紧紧地攥住了袖子里的粗布香包。
她是，姐姐的徒弟。
他对自己说道。
他不能这样，不可以这样。
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