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感觉自己的心在听完父亲的那段话后变得沉重起来，像是海绵吸了冰水一样积压在他的胸腔里，很冷，一点一点吸走他身体的温度。
“抱歉，莫名其妙跟你讲了这些……”
林钦深吸了一口气，表情突然变得颓废起来，他的躯体像是人偶被抽走了连接关节的线条那样松散了下来，整个人一下子没了精气神。
这个转变发生的太快，方景顿住，有些担心他。
“没有，能听您讲述这些往事，我很荣幸。”他说了一句很善解人意的话。
“是么，”林钦笑了笑，他侧眸过来，“你不觉得这些往事听起来很俗套么？放在小说或者影视剧本里早就被淘汰许多年了。”
方景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赤影很喜欢看这些，但是他不看。
“你都听我说这么多了，那应该不介意我再嘟囔几句吧？”
“您请说。”
林钦把目光挪回到蓝色大树上，短短几秒，他的神态又变得缓和了不少，像是枯木恢复了一些生机。
“我觉得一个完整的人，他的构成分为三个部分：外在形象，精神内核，和过往经历。”
“外在形象就是样貌，人人都有，精神内核代表一个人的思想和他的价值观，而这一部分又往往被第三部分“过往经历”影响很大，不同的家庭能教养出不同的人，而我以前，是一个没有精神内核的人。”
方景没有插嘴，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林钦身边，隔着半米的距离，隔着不存在的五年时光，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听生父诉说他的内心世界。
“我知道我的家境比起绝大多数人已经算是优渥了，甚至堪称富足，但我的家庭并不懂得如何养大一个‘人’。”
林钦的声音温和的像涓涓细流，与方景上辈子所闻如出一辙。
“我成长的每一步都被他们安排好了，该读书时读书，该学琴时学琴，以我的家境我的未来本该有很多条路可以选择，但我的家庭不允许，他们只让我走固定的那一条，永远永远，都不许我偏离脚步。”
“我像是一个木偶一样，父母需要我摆出什么造型，那我就是什么造型，他们需要我拿奖，我就上台拿奖，他们需要我去联姻，我就去联姻，我是一个人，但我没有自己独立的思想。”
这句话说完之后林钦停了下来，方景没有出声，静静的等着后续。
“那个时候我跟他已经订婚了，”他的嗓音又变轻了些，“但是对于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这是家族跟他的家族一起商议后的结果，没人问我的意见，我的意见在他们看来并不重要。”
“我知道这件事儿还是我的一个堂姐告诉我的，她是个性格非常直爽的Alpha，她恭喜我觅的良人，我懵了很久，根本不知道她口中的良人是谁，在哪儿，从何而来。”
“然后与她同行的另一个堂妹，也是Alpha，她的亲妹妹，他看我的时候，我从她的目光里读出了怜悯的味道，她对我说：我已经可以料想你的未来有多无聊了，余生一眼就能望到头。”
讲到这儿林钦笑了一下，“你知道吗？就是这样一句普通的话，在她看来可能只是随意说出口的一句话，把我的精神世界狠狠砸开了一个洞。”
方景沉默，他分不清林钦的那个笑到底哪一种感情占的比更多一点。
“那天我想了很久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的余生一眼就能看到头？我一整夜都没有睡着觉，翻来覆去的想，也就是那天晚上，我突然就开窍了，开始变得叛逆，我不想再继续过这种一切都被安排好的生活了，我想要反抗他们。”
“但是你的反抗并没有成功。”方景轻声说。
如果成功了的话，就不会有他了。
“对。”林钦承认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向父母发起抗议，毫无疑问，结尾是我被骂了一顿。”
他又笑了一声，带着些自嘲的味道。
“他们细数在我身上花费了多少金钱，又细算说为了培养我又耗费了多少精力，我回忆了一下，确实很多，多到我凭自己的能力进社会拼搏，似乎耗尽余生都偿还不完。”
“你妥协了。”方景说。
“嗯，”林钦点头，“我作为‘人’的思想觉醒的时间太过短暂，它太过脆弱，没能经受起家里长辈的道德压迫，被他们说服的一瞬间，我甚至觉得我没资格反抗，因为我成长的时候从家族获利，现在我需要反哺它。”
“然后呢？”方景的心情突然平复下来，将自己完全代入一个路人角色去倾听这个故事。
“然后？”林钦看了方景一眼，他笑道：“你肯定猜不到故事的扭转是谁带来的。”
方景思索了一下，“你的未婚夫？”
林钦一下子顿住，方景见他这副模样，说：“你说我肯定猜不到，我就往最不可能的人身上猜了。”
闻言林钦又笑了，这次的笑带着一抹释然。
“是的，是他。”
“他是个很特别的Alpha，我嫁给他的那一年时间里他大部分时间都驻守在星际战场上，我们真正同住一室的时间不到半个月，也就是这零零散散拼凑起来的半个月时间里，他注意到了我的异样。”
“那个时候我已经怀孕了，他跟我说你随时可以抽身离开，不过那个孩子不能夭折，不然我的家族和他的家族都会给我施压，就算离婚了，我的日子恐怕也不太好过。”
“……”
林钦没注意到方景的脸色，他继续说：“彼时那个孩子在我肚子里才四个月大，我一心想着逃离，于是做了手术把他取出来放进了人工培育箱里，之后我如愿离开了，身边的人都说我不知好歹，但我觉得我获得了自由。”
“……”
一片静默。
故事到这里应该就已经结束了，但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钦又说：“那个Alpha给人的感觉很反差。”
方景看过来，林钦说：“他察觉到了我的情况，主动说放我走愿意跟我离婚，那他应该算是一个温柔且宽容的人才对，但他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又会觉得他冷的像座冰山。”
他脸上露出一抹思索，“我感觉我跟他的孩子，年龄越大，性格似乎就越是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