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意眼里的迷茫散去，眼中凝出坚定。
曾经困扰他无数个日日夜夜，如附骨之蛆一般的耳鸣也在顷刻间消失。整个人仿佛一柄洗尽铅华的绝世神兵，终于露出了他原本的锋芒。
忘川之水，名不虚传。
奈何桥前，盛意耳边隐约听见一声龙吟，第一世他死后的场景在眼前一一浮现。
小九想救他又争抢不过，干脆拼尽全力占据身体一瞬，承受自散修为的绝顶痛楚时，拔剑自绝。
青龙束缚得以解除，沈祈谦捡起了那破烂的招鬼幡，念起古老神秘的咒语，庄严钟声下，他说道：
“吾以神兽之身献祭，逆转时空。”
庞大的青龙身体疼到发抖，龙吟响起，场景不断变换，直至回到盛家他熟悉的院落里，躺在床上的盛意睁开双眼。
前尘尽散，过往已了，他知道的太迟。
盛意转过身，来时路已消失，一侧鬼差见惯了他这种还不想死的，麻木地劝道：
“黄泉道哪有回头路可走，再多遗憾不甘一碗孟婆汤下去都忘了，去投胎吧。”
盛意抬起右手，本命剑凭空出现在他掌中，被握住时它发出激动的嗡鸣。
鬼差收起那懒散的作态，转瞬间便多出许多同伴，将盛意围在中间，各个脸色青白，气势迫人。
“莫要执迷不悟！”鬼差齐声劝他。
盛意提剑迎敌，没了噬心咒和当鬼奴留下的种种后遗症，他打得酣畅淋漓。
鬼差们不敌，来了一波又一波皆被打退。
盛意脚步坚定往回走，直到走到来时的光圈前，拼尽全力也无法再前进半步。
负伤的鬼差没跟他计较太多，眼神中甚至闪过一丝惋惜。
就连黄泉都能搅个天翻地覆，何等天骄，可惜可悲又可叹。
“生魂不入黄泉门，死魂只渡奈何桥。”鬼差念唱。
盛意不信，一遍一遍尝试，削铁如泥的剑卷了刃，手臂控制不住微微发抖，依旧无法撼动这扇门半分。
鬼差们不忍再看，纷纷别过头去。
可就在下一瞬，入口处霞光万丈，照亮了黄泉路。
低沉的龙吟响彻整个地府！
片刻后青龙穿过黄泉门，坚硬的龙身上鲜血淋漓，可上古神兽的威严感依旧让所有鬼差控制不住俯首。
“吾来接你回家。”
盛意唇角控制不住上扬，轻点脚尖飞身骑在青龙身上，看向那群鬼差们挥了挥手。
“诸位，再也不见。”
风吹起他的衣摆，只留下一缕流苏花香，仿佛连暗无天日的黄泉都溢出了几分生机。
“闭眼。”沈祈谦声音响起。
盛意闭上眼，只剩耳边呼呼风声，魂魄逐渐凝实，龙血助他重塑身躯，直到温暖阳光落在他的身上。
逆时间、闯黄泉，跋山涉水，带他重返人间。
盛意浑身轻松，还没来得及感受下活人是什么感觉，突然感觉身上一沉，他被压在柔软的草地上，抬眸对上一双猩红的双眼。
回想自己之前做的种种，他心中暗道不妙。
沈祈谦低头咬在他的颈侧，没舍得用太大的力气，牙齿轻轻磨了磨泄愤，哑声道：
“盛意，你的心可真狠。”
-
三岁的小盛意唤醒了沉睡中的他，甜言蜜语说个不停。
为报恩情，沈祈谦决定守护这个孩童一生。
凡人修仙，飞升者千万中无一，数千年时光对于神兽来说并不漫长，沈祈谦愿意在这段时间里认他为主。
十九岁的盛意选中了他，却并不将他视作可以保护自身的神兽，反倒日日引诱挑逗。
陷入沉睡除了因为养伤外，也有沈祈谦不愿面对的原因在其中，甚至后者更多。
见过年幼时那个可爱的小娃娃，在灵兽蛋中目睹他一点一点成长，心中多少有些自视长辈的感觉。
小时候的盛意就生得十分漂亮，长大后更是风华绝代。
沈祈谦甚至不敢多看他几眼，生怕生出妄念冒犯。
他强迫自己不去注意盛意作乱的手，说服自己那是孩童顽皮，恪守灵兽本分。
直到那晚，滚烫泪水砸在龙鳞上。
可怜又可爱。
终于，沈祈谦再不舍得不理他，恨不得将世间最好的一切捧到他面前，只为了哄他露出笑颜。
人哄完再安顿好，沈祈谦久久不愿面对已有反应的龙身，自认无颜再面见盛意，又沉眠好一段时间。
再到周山秘境中，盛意误吸入暖情草花香，想借助疼痛保持冷静，沈祈谦现身制止，由盛意主动的那个吻。
当时万籁俱静，伴随盛意很轻的喘息声，理智崩盘的声音清晰到不给他丝毫逃避机会。
可以拒绝吗？
当然。
但在那瞬间，沈祈谦满脑子都是盛意经受的种种委屈不公，以及被自己龙身缠住时抱怨的模样。
真的要拒绝吗？
他舍不得。
在盛意提出那个要求时，沈祈谦诧异与他的大胆，又不想待他太轻浮。
果然，后面盛意翻脸无情，大胆到说会将他剥皮抽筋。
沈祈谦没有丝毫被冒犯的不悦，反倒觉得这副模样的盛意才最迷人。
他想让盛意，成为主宰他的主人。
让自己，成为盛意最坚固的靠山。
被拒绝在沈祈谦的意料之中，所以他说‘水滴石穿，心诚则成’。
周山秘境中危险重重，沈祈谦选择护在他身侧。
沈祈谦有关前世的记忆在苏醒，逆转时空留下的暗伤也逐渐显现。
回盛家后，精心维持十九年的美梦一朝被打碎，露出内里掩藏的污秽。
他在泥泞里使劲挣扎，想逃脱，想远走高飞，在即将展翅时是他亲生母亲折断了他的双翼。
那时沈祈谦才明白，这是属于盛意的劫。
修真本就逆天而为，避开的劫数总会在其他处应验。
青龙若是插手，这一场劫难会猛烈到盛意一个修者无法承受的程度。
眼睁睁看着盛意被母亲逼迫磨掉锐气妥协，只说想去北国再看一场雪时，他满脑子里都是心疼，甚至没有来得及往深处去想。
北国客栈内，沈祈谦身上的伤终于好了些。
盛意从其他地方得到的那些不纯粹的爱掺杂着酸涩，所以在沈祈谦这里，他秉承着的一直都是‘盛意想要什么，那他就可以得到什么’的原则。
他以为盛意的主动和热情是寄希望于用快感来盖过绝望，从未想过那是诀别前的放纵。
曾经沈祈谦痛恨过自己过强的实力，让盛意不会全然信任他。
直到他苏醒得知盛意死讯那一刻才改变想法，他无比庆幸自己拥有挽救一切的能力。
青龙之身，黄泉碧落他都能闯。
那一场属于盛意的劫难以失败结束，此后一切是沈祈谦送与他的新生。
沈祈谦当然不舍得指责盛意在对亲缘之事处理上太过软弱，要怪就怪那些人步步紧逼，脚下只剩一条绝路。
但没关系，那都没关系。
他的卿卿年纪尚小，莽撞犯错都是寻常事，诸般因果由他来抗。
所以出黄泉门时，沈祈谦选择用龙血替他重塑肉身，斩断与盛家最后一丝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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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祈谦掐着盛意的下巴，逼迫他只能直视自己。
这是盛意第一次看见沈祈谦红了双眼，伸手想帮他拭去眼泪，手刚抬起就被他紧紧握住。
沈祈谦无法形容自己在发现盛意已死时的彻骨绝望，更痛恨自己为何从未察觉过他的死志。
得知结果后再去回想，才明白一切都有迹可循。
直至现在，后怕依旧在沈祈谦心头萦绕，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当初她生下你，要你刻苦、要你出色、要你听话你都答应。”
“如今我救下你，能不能求你……”
“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