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以退赃为例吧,那只是事后弥补,是态度问题,但罪,是已经犯下的行为,是客观事实!”
“退赃还不退罪呢,更何况你这只是赃还没分到,就能说罪不存在吗?”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解剖刀般精准地剖析着曲倏的侥幸心理:“你这情况,在法律上,充其量只能算是由于意志之外的原因没有得逞。”
“也就是——犯罪未遂而已。”
他刻意加重了“未遂”二字,看着曲倏眼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希望,随即又毫不留情地将其扑灭,“但未遂,也是犯罪。”
“这只是你将来在法庭上,可以争取从轻或减轻处罚的理由。”
“而不是你无罪的理由。”
说到这里,江昭阳的话锋如同精准操控的舵轮,猛地一转,从冰冷的法律阐述转向了带着一丝温度的可能性引导。
但这温度背后,依然是深不见底的威压。
“当然,”他语气放缓,手指轻轻在沙发扶手上点了点,“法律也讲宽严相济,讲立功表现。”
“如果你能按我说的,认清形势,积极配合政府,搞好这次的‘退污还绿’工作。”
“尤其是,平稳、高效地完成博合化工的退出流程,最大限度地减少社会震荡和遗留问题……”
“这,就是重大立功表现。”
“是可以作为极其重要的情节,在最终处理时予以考量,甚至……”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给曲倏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这句话的巨大分量,然后才清晰而缓慢地吐出:“甚至,在特定条件下,可以不追究刑事责任。”
“不追究刑事责任……”这八个字像是一道强烈的电弧,击中了曲倏。
他心脏一阵剧烈的抽搐,混合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沉的恐惧。
狂喜于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恐惧于这生机背后需要付出的代价,以及这承诺是否真的可靠。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肉里,试图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然而,江昭阳的攻势如同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而且,”江昭阳的声音再次变得冷硬,“如果你选择不配合,顽抗到底。”
“那么,你之前为了那块地支付的那500万元购地款项,其性质就需要重新界定了。”
“现在有充分证据表明,这笔钱与1115案紧密相关,是作为促成交易的‘钓饵’。”
“届时,这笔钱将不再是你合法的购地款,而是——赃款。依法,必须予以没收,上缴国库。”
五百万!
即便是对曲倏而言,这也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想到这笔巨款可能打水漂。
他的心像是在滴血。
但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接连的打击压垮时,江昭阳的话锋又一次巧妙地转了过来,这次指向了一个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方向。
“当然,”江昭阳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玩味”的意味,“如果这500万,你真能按照你之前承诺的,全部、切实地用在博合化工的排污系统改造上,那这个钱的性质,或许……也可以另说。”
他用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轻轻翻开,念道:“按照你那套方案的设计,新的排污管网系统,核心标准参照了最新的欧洲工业4.0规范?”
“要求实现实时动态监测、智能调控流量、以及高级别的污染成分过滤分解?”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曲倏,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嘲讽弧度,“曲总,恕我直言,你这套标准,别说在我们琉璃镇,就是放到整个县里,甚至市里,都算得上是顶格配置,前所未有啊。”
“你这环保投入的‘决心’和‘力度’,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曲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这套方案本就是他弄出来的花架子,里面堆砌了大量华而不实的高端概念和技术名词。
他压根就没想过真要投入这么多去搞什么环保。
江昭阳显然洞悉了他的算盘,不紧不慢地给出了致命一击:“我让相关部门的专家,根据你这套‘顶级方案’初步估算了一下。”
“呵呵,实现这套系统所需的费用支出,粗略计算,差不多可以再建三个现在的博合化工了。”
“嘶——”曲倏倒吸一口凉气,尽管这是他夸大的结果。
但从江昭阳嘴里如此清晰地说出来,还是让他感到了无比的难堪和恐慌。
江昭阳的问题接踵而至,每一个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的神经上:“一个,如此天文数字的投入,你曲总,真的负担得起吗?”
“就算你负担得起,你会愿意把这么多真金白银,投在一个你明知道即将被清退的‘夕阳产业’上吗?”
“二个,”他伸出第二根手指,语气变得严肃而不容置疑,“化工厂属于高污染、高能耗的夕阳产业,其退出,是国家和地方政府基于长远发展、生态文明建设做出的战略决策,是大势所趋,不可逆转。”
“早退,是阵痛,但还能争取到一些政策上的缓冲和补偿,体面离场。”
“晚退,甚至等到政府强制退出那一刻,等待你的将不仅仅是关停,还有累积的环保税款、巨额罚款、以及周边民众无穷无尽的诉讼赔偿……”
“到时候,那才真的是不堪重负,足以让你倾家荡产!”
江昭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冰冷和威严。
他将曲倏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往他面前轻轻推了推,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曲总,你是聪明人。”他最后说道,目光深邃如潭,“你是选择继续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饮鸩止渴,用拖延和对抗换来短暂的喘息,却最终毒发身亡,人财两空?”
“还是选择认清现实,长痛不如短痛,抓住现在这个机会,用积极的配合换取一个相对体面、甚至可能免于刑责的结局,为自己保留一丝东山再起的元气?”
“利弊得失,生路绝路,都已经摆在你面前了。”
江昭阳说完,不再看他,重新靠回沙发背。
端起自己那杯依然温热的茶,轻轻呷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