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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 号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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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戈尔·伊万诺维奇每天都要杀死一百只兔子。这个仪式在斯维尔德洛夫斯克郊外那座早已废弃的乌拉尔机械厂附属仓库区里,已经持续了整整四十年。黎明前的寒气像裹尸布一样紧贴着生锈的波纹铁皮屋顶和破碎的窗户,他总是准时出现在他那个小小的屠宰隔间。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成了这地方墙壁的一部分,渗进了冰冷的水泥地。铁钩、剥皮刀、剁骨斧,这些工具在他手里快得成了模糊的影子。没有怜悯,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兔子的尖叫短促而密集,然后戛然而止,变成湿漉漉的、令人作呕的撕裂和切割声。

鲜红的肉块被迅速剔下骨架,绝不沾上一丝兔毛或碎骨。叶戈尔干枯的脸像风化的桦树皮,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两颗浑浊的玻璃珠,映不出任何情绪。他从不吃一口自己屠宰的产物。每一块滴着血的兔肉,都被仔细装进同样规格的塑料筐,堆上那辆老旧的、嘎吱作响的平板推车。

推车的目标只有一个:23号仓。

那是一排巨大仓库中最不起眼也最令人不安的一个。巨大的铁门油漆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铁锈,仿佛凝固的血痂。每次接近这扇门,叶戈尔·伊万诺维奇的动作都会发生唯一的变化。他会停下推车,在门前那片总是比其他地方更显潮湿、颜色也更深的水泥地上站定。然后,他开始跳。

一次,两次,三次。

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提线木偶,膝盖几乎不弯曲,全靠脚踝笨拙地发力,干瘦的身体向上弹动。落地时,那双穿了不知多少年的沉重工靴砸在水泥地上,发出空洞、短促的“咚!咚!咚!”。跳完三下,他会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如此深,以至于胸膛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然后才猛地拉开沉重的门闩。推车进去,人紧随其后。整个过程从未超过十秒钟。铁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内部的一切。没人知道里面有什么,但所有在这片区域混迹过的人都知道,那里面绝不可能藏着活人,只有叶戈尔和他那永不停止的兔子献祭。

直到那个兔头掉落的早晨。

一只被剁下的兔头,带着断裂颈骨参差的茬口,从他沾满血污和油腻的手套里滑脱,“啪嗒”一声,滚落在冰冷、油腻的水泥地上。叶戈尔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野兽护食般的咕哝,几乎是本能地弯下腰去捡。就在他布满老人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团湿冷的皮毛和骨肉时,时间凝固了。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砸中了心脏。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极大,里面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熄灭了。没有惨叫,没有挣扎,他就那样直挺挺地向前扑倒,沉重的身躯砸在溅满陈年血渍的地面上,发出闷响。他干枯的手,离那只死不瞑目的兔头,仅有一寸之遥。西伯利亚来的寒风,卷着细碎的冰晶,毫无怜悯地灌进这血腥的屠宰间,呜咽着,带走了他最后一丝气息。

23号仓,连同它四十年的秘密,被冷酷的仓库管理方迅速挂上了拍卖名录。传言像霉菌一样在斯维尔德洛夫斯克某些阴暗潮湿的角落滋生。老叶戈尔四十年如一日的古怪仪式,那每日百只兔子的神秘去向,那扇铁门后可能隐藏的未知——无论是走私的珍宝、沙皇的秘藏,还是更离奇的东西,都足以点燃贪婪的火焰。拍卖那天,废弃仓库区那间充当临时办公室的破屋里挤满了人,空气混浊,弥漫着廉价烟草、汗味和一种猎食者般的兴奋躁动。

谢尔盖·彼得罗夫站在人群后面,手指神经质地捻着外套粗糙的边缘。他是个壮实的汉子,脸颊被伏特加和北风刻上了红痕,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火焰。他厌倦了在矿坑深处挣扎的日子,厌倦了伏特加也无法麻痹的贫穷。23号仓,这是他预感到的翻身契机,是老叶戈尔用四十年生命守护的秘密宝藏。他押上了自己的一切,包括那笔用命从矿上换来的可怜积蓄,还有借来的高利贷。当拍卖师嘶哑的嗓子喊出“五万美元”时,短暂的死寂笼罩了房间。竞争者们的目光在谢尔盖那张因激动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扫过,纷纷摇头,带着一种混合了嘲弄和庆幸的表情放下了手。锤子落下,砸在木桌上,声音像一颗冻硬的心脏碎裂。

“23号仓,归你了,谢尔盖·彼得罗夫!”

钥匙冰冷沉重,躺在谢尔盖汗湿的手心。他几乎是冲到了23号仓门前。巨大的铁锁在钥匙插入时发出艰涩的呻吟。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扇仿佛与大地焊死的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汹涌而出——那是四十年的血腥、腐败的肉块、尘封的铁锈,还有一种更深邃、更令人不安的、类似陈旧泥土和动物巢穴的混合气息。

阳光勉强挤进敞开的大门,照亮了飞舞的尘埃。映入所有人眼帘的景象,让刚才还嗡嗡作响的人群瞬间死寂。

没有金光闪闪的宝藏,没有码放整齐的箱子。只有……堆积如山的垃圾。腐烂的木头架子坍塌成堆,破碎的陶罐、生锈扭曲的铁皮桶、散落一地的褪色旧报纸、几件几乎分辨不出颜色的破烂工装……目光所及,尽是破败和荒废。空气中那股混合的恶臭仿佛有了实体,粘稠地糊在每个人的鼻腔里。短暂的震惊后,是压抑不住的、带着巨大失望和幸灾乐祸的嗤笑声。

“哈!五万块买了个垃圾场!”

“老疯子留下的果然只有疯子的破烂!”

“谢尔盖,你的伏特加钱泡汤啦!”

人群像退潮般迅速散去,留下谢尔盖一个人呆立在仓库门口,巨大的空荡和刺鼻的气味包裹着他。五万美元,还有沉重的债务,换来了眼前这座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垃圾山。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茫然。赌错了?不!他猛地甩了甩头,把那些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绝望念头甩开。老叶戈尔四十年!整整四十年!不可能只是为了堆积这些垃圾!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一定有!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熊,低吼一声,冲进了那片昏暗的废墟。他粗暴地踢开挡路的木板,掀翻朽烂的桌子,双手在冰冷的尘埃和蛛网中疯狂地扒拉。破布、生锈的螺栓、碎玻璃……时间一点点流逝,希望如同指间的沙砾,越漏越少。汗水混着灰尘在他脸上流淌,留下道道污痕。难道真的……就在这时,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异常沉重的东西,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他用力把它拖了出来。

那是一个烛台。造型古朴奇诡,通体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色金属,上面蚀刻着扭曲的、令人不安的纹路,底座沉甸甸的。绝非寻常之物。接着,他又在坍塌的架子下拖出了两把沉重的椅子,木头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金色光泽,纹理细密如丝——金丝楠木!狂喜重新点燃了他的眼睛。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仓库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张覆盖着厚厚灰尘和油污的桌子,桌腿粗壮,桌面厚重。他奋力擦去一部分污垢,露出了深色的木质本身,上面似乎刻着大片的图案。

希望的火苗再次熊熊燃烧。谢尔盖用尽力气,把这三件东西一件件搬出了23号仓那沉重的铁门,弄上了一辆租来的破旧小货车。引擎咆哮着,载着他和他的“希望”,颠簸着驶向斯维尔德洛夫斯克老城区一家以收购“特别物品”闻名的古董店——“老卢卡什的阁楼”。

店门推开时,带起一阵浑浊空气的流动,门楣上挂着的铜铃发出干涩的响声。店里光线昏暗,空气中混杂着旧书、木头、灰尘和一种淡淡的霉味。店主卢卡什是个干瘪的老头,戴着一副金丝夹鼻眼镜,镜片后的小眼睛锐利得像锥子。他慢悠悠地拿起那个黑沉沉的烛台,凑到唯一一盏明亮的台灯下。手指摩挲着上面诡异的纹路,又用指甲在不起眼的角落轻轻刮了刮,露出底下同样深沉的金属本色。他抬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凝重:“黑金,孩子。纯的。工艺很老,非常老。邪门的东西。” 他报了个价,让谢尔盖的心猛地一跳。

接着,卢卡什的目光落在了那张被谢尔盖吃力搬进来的桌子上。他绕到桌子侧面,粗糙的手指沿着桌面边缘那些被厚厚污垢覆盖的凹痕游走。他的动作忽然停住了。在一个刻痕交汇的、极其隐蔽的角落,他的指甲用力抠了抠。那里似乎有个微小的凸起,与周围的木质触感截然不同,冰冷而坚硬。卢卡什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细长的黄铜探针,小心翼翼地抵住那个点,轻轻一压。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弹响,在寂静的店里清晰得如同枪声。桌面靠近中心的位置,一块严丝合缝的木板悄无声息地向下凹陷,然后向侧面滑开,露出了一个扁平的、同样布满灰尘的暗格。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三本厚重的书册。

书册的封面是某种深褐色的皮革,边缘磨损得厉害,没有任何文字。封皮上烙着一个巨大的、复杂的符号——一个倒置的五芒星,被扭曲缠绕的藤蔓和无法辨识的怪异文字所包围。仅仅是看着这个符号,就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卢卡什倒抽一口冷气,猛地后退一步,仿佛那书烫手一般。他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夹鼻眼镜都歪了。

“圣母玛利亚啊……”他低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这东西……这东西邪门得紧!”他再不敢多看那书一眼,几乎是扑向角落里的老式电话机,手指哆嗦着拨通了一个号码,语速快得近乎语无伦次:“阿列克谢?是我,卢卡什!快!放下你那些该死的草药和骨头,立刻来我店里!出大事了!……对!带上你的十字架!最大的那个!别问!”

没过多久,一个身材瘦高、穿着黑色旧神父袍的男人推门而入。他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灰白,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疲惫。这就是阿列克谢神父。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那张打开暗格的桌子牢牢吸住了。他快步上前,手指同样沿着桌面的刻痕和那个五芒星符号缓缓移动,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变得如同墓园里的石碑。

“五芒星桌……”阿列克谢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传说中沟通……异界之物。卢卡,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灾祸?” 他的目光转向暗格里的三本古书,瞳孔骤然收缩,“《封印之章》!竟然……竟然真的存在?”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谢尔盖,“你在哪里找到它们的?只有三本?第四本呢?!”

谢尔盖被神父激烈的反应弄得有些发懵,但“一百万”这个数字像闪电一样劈开了他的思维。他急切地说:“在郊外废弃的乌拉尔机械厂仓库区!23号仓!只有这三本!神父,它们值多少钱?一百万?您刚才说凑齐四本能卖一百万?”

“钱?!”阿列克谢猛地拔高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愤怒的惊骇,“这是封印之书!是锁!是囚笼的钥匙!不是让你发财的玩意儿!” 他指着桌上那个倒置的五芒星,“这套书有四卷,记载着禁锢那些不应存在于世之物的古老方法!缺了第四卷,封印就不完整!那地方在哪里?带我去!立刻!马上!必须在……在它察觉到之前找到第四卷!”

他的目光扫过柜台上的黑金烛台,眼神微微一变。他一把抓起烛台,又从卢卡什慌忙递过来的抽屉里翻出一根粗大的、颜色深黄、浸满了油脂的蜡烛,用力插在烛台尖锐的底座上。“带上这个!快走!”

斯维尔德洛夫斯克郊外的天空阴沉得如同铅块,低垂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23号仓黑洞洞的大门敞开着,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巨口。阿列克谢神父站在门口,手里紧握着那个插着粗大油脂蜡烛的黑金烛台。他没有立刻点燃,而是先仔细观察着仓库内部的环境,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破烂,最后停留在谢尔盖发现桌子的那个角落。

“你确定所有地方都翻过了?”阿列克谢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清晰。

“能翻的都翻了!全是垃圾!”谢尔盖烦躁地踢开脚边一个锈蚀的铁桶,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噪音。

阿列克谢没有理会他的烦躁,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墙壁、地面和堆积物的缝隙间仔细搜索。仓库深处,靠近那张桌子原来位置的后方,一面墙壁似乎有些异样。那里的灰尘堆积得异常均匀,与其他地方被翻动过的狼藉截然不同。墙根下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屑,像是从某个缝隙里掉出来的。他举步走了过去,蹲下身,手指拂过墙面的灰尘,露出了底下暗红色的砖块。砖缝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宽一些,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感。他用力推了推旁边一个歪倒的、满是破洞的铁皮文件柜。

“谢尔盖!过来!搭把手,推开这个!”

两人合力,沉重的铁皮柜摩擦着水泥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被挪开了半米。柜子后面,赫然出现了一扇门!那不是仓库常见的巨大铁门,而是一扇低矮、狭窄的门扉,几乎嵌在墙壁里,门板是深色的、厚重的木头,上面同样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门扇上没有任何把手,只在中心位置,刻着一个与桌面上那个倒置五芒星一模一样的符号,只是更加巨大、更加清晰,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异。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从那扇门后渗透出来。不是仓库里那种腐败的血腥和灰尘味,而是一种更深沉、更阴冷的……腐朽感。像打开了尘封千年的墓穴,带着泥土深处的寒意和某种东西缓慢腐烂的甜腥。谢尔盖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阿列克谢神父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严峻,握着烛台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是这里……”他喃喃道,声音带着一种如临大敌的紧绷,“门后面……有东西。不干净的东西。”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勇气,然后掏出火柴。“嚓”的一声轻响,橘黄色的火苗点燃了烛台上那根粗大的油脂蜡烛。一股混合着松脂和某种草药气息的、略带辛辣的烟味弥漫开来,烛火稳定地燃烧着,发出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门前的些许黑暗。

“听着,谢尔盖,”阿列克谢的声音低沉而严厉,每一个字都像敲在谢尔盖的心上,“进去之后,跟着我。只看,不要碰!任何东西都不要碰!尤其是墙上、地上的任何符号或刻痕!明白吗?一步也不要乱走!”他死死盯着谢尔盖的眼睛,直到对方僵硬地点了点头。“还有这烛火,”他举起烛台,昏黄的光映着他肃穆的脸,“它是唯一的警示。如果它熄灭了……无论发生什么,无论看到什么,不要犹豫,不要回头,立刻向外跑!用你最快的速度跑!明白了吗?烛火一灭,我们就走!”

谢尔盖看着神父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恐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再次重重地点了点头。

阿列克谢神父一手紧握胸前的十字架,另一只手稳稳地举着烛台,用身体顶向那扇沉重的木门。门轴发出干涩、悠长的呻吟,仿佛极不情愿地被推开。门后涌出的空气冰冷刺骨,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那是陈年墓土、腐肉和一种无法形容的腥膻混合成的死亡气息。烛火被这股气流冲得剧烈摇曳,光影在狭窄的门洞内疯狂跳动,勾勒出后面向下延伸的、粗糙石阶的轮廓。

“记住我的话!一步也别错!”阿列克谢再次低吼警告,然后率先踏入了门后的黑暗。谢尔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咬紧牙关,紧随其后。

台阶陡峭而湿滑,覆盖着滑腻的苔藓。烛光被浓稠的黑暗挤压着,只能照亮脚下几级石阶和两侧粗糙冰冷的石壁。石壁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在摇曳的光影中一闪而过,扭曲怪异。死寂。只有两人的脚步声、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烛芯燃烧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噼啪声。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无处不在,粘稠地附着在皮肤上,钻进鼻孔里。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台阶向下延伸,似乎永无止境。

终于,脚下的石阶消失了,踏上了坚硬平整的地面。烛光艰难地向前探去,照亮了前方不大的空间。这是一个近乎方形的石室,墙壁和地面都是粗糙开凿的石块。石室的中央,地面上赫然刻着一个巨大无比的倒置五芒星!线条深深刻入岩石,边缘似乎还残留着暗褐色的、干涸的污渍。五芒星的五个角和中心点,都镶嵌着某种黑色的、光滑的石头,在烛光下幽幽反光。

而在五芒星正对着他们进来的方向,那个尖角所指的石壁下方,一个小小的石台静静伫立。石台上,赫然放着一本皮革封面的古书!它的样式、大小,与他们在古董店里找到的那三本一模一样!只是封面上的倒五芒星符号,似乎更加清晰,颜色也更深沉。

“第四卷!”谢尔盖失声叫了出来,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和神父的警告。一百万!他的人生巅峰就在眼前!什么恶魔,什么封印,什么烛火!通通见鬼去吧!他脑子里只剩下那本触手可及的书和随之而来的财富。

“别动!!”阿列克谢神父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充满了绝望的惊恐。

但太迟了。谢尔盖像一头挣脱了锁链的野兽,猛地向前冲去。他的脚,带着污泥和急切,重重地踏在了石室地面上,不偏不倚,正好踩在了那个巨大五芒星法阵外围一条极其细微、几乎与岩石同色的刻线上!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冰面碎裂的声音,从谢尔盖的脚下传来,瞬间传遍了整个死寂的石室。

阿列克谢神父手中烛台上的火焰,毫无征兆地,猛地向下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摁住!原本稳定燃烧的橘黄色火苗,瞬间缩小、拉长,变成了一缕幽暗、诡异的惨绿色!这缕绿火仅仅维持了不到半秒,随即“噗”地一声轻响,彻底熄灭了!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瞬间降临!

在黑暗吞噬一切感官前的万分之一秒,阿列克谢神父浑浊的瞳孔映出了石室中央那可怖的景象——巨大五芒星刻痕的中心点,那块光滑的黑色石头无声地崩裂开一道细纹。伴随着一种令人血液冻结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粘稠撕裂声,一股浓郁的、如同腐败沼泽深处翻涌上来的恶臭猛地喷发出来,瞬间盖过了之前所有的气味。谢尔盖狂喜的表情僵在脸上,被极致的恐惧瞬间取代。

在蜡烛熄灭的绝对黑暗中,阿列克谢神父脑中如同闪电般炸开一个念头,一个迟来的、冰冷彻骨的明悟——叶戈尔·伊万诺维奇那四十年如一日、在23号仓门前僵硬的三下跳跃……那根本不是什么疯子的怪癖!那是老人用生命在丈量距离,用尽最后一丝清醒在规避……规避着脚下那条致命的分界!那条守护着地狱之门的、最后的、脆弱的刻线!

“阵法……破了……” 神父的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灵魂深处的哀鸣。

黑暗中,粘稠的撕裂声越来越响,如同无数湿滑沉重的内脏被生生拖拽过粗糙的岩石。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臭如同实质的潮水,灌满了狭窄的石室,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冰冷的淤泥。冰冷的、带着滑腻水汽的气流拂过谢尔盖汗毛倒竖的皮肤。

“嗬……嗬……” 谢尔盖的喉咙里只能挤出濒死般的抽气声。极致的恐惧像冰锥刺穿了他的脊椎,冻结了他的四肢。一百万!那个让他发狂的数字,此刻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的脑子。他想尖叫,想转身逃跑,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只有牙齿在不受控制地疯狂打颤,咯咯作响。

“跑!!!” 阿列克谢神父的嘶吼终于从胸腔里炸裂出来,凄厉得变了调,在绝对黑暗的密闭石室里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这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谢尔盖僵死的神经上。

跑!

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贪婪的眩晕。谢尔盖发出一声非人的嚎叫,凭着记忆和感觉,猛地向后转身,手脚并用地向台阶方向扑去。湿滑的苔藓让他一个趔趄,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石阶上,钻心的疼痛反而刺激了他。他顾不上一切,连滚带爬,疯狂地向上攀爬。

身后,那粘稠的撕裂声陡然拔高!不再是拖拽,而是某种巨大的、湿滑沉重的东西正从崩裂的五芒星中心……挤出来!伴随着一种低沉、混乱、充满非人饥饿感的喉音。石室里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又被更浓稠的恶臭填满。

阿列克谢神父没有跑。他背对着那正从地狱裂隙中爬出的东西,面朝着谢尔盖逃跑的方向,死死堵在狭窄的台阶入口。在烛火熄灭的瞬间,他已经扯下了胸前的十字架,用尽全身力气按在自己汗湿的额头上。他枯瘦的嘴唇急速开合,古老的斯拉夫祈祷词如同湍急的溪流,从他口中汹涌而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和泪的重量,试图在这片被亵渎的黑暗中筑起一道最后的、摇摇欲坠的堤坝。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驱逐汝等黑暗之裔……退回汝等无光之渊……”

他的祈祷声在黑暗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固执。那混乱的、充满饥渴的喉音似乎被这声音短暂地激怒了,变得更加狂暴。黑暗中,一股冰冷、滑腻、带着难以言喻腥气的巨大力量猛地撞在阿列克谢的背上!

“呃啊!” 神父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像破麻袋一样被狠狠掼在冰冷的石壁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口中的祈祷词瞬间中断。但他死死咬住嘴唇,鲜血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他挣扎着,用颤抖的、几乎握不住的手,再次将十字架死死抵在胸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嘶哑的呐喊:

“……退回深渊!以主之圣名!!!”

石阶上方,谢尔盖终于连滚爬爬地冲出了那扇低矮的木门,回到了23号仓那巨大的、堆满垃圾的空间。昏暗的光线从敞开的大门外透进来,如同天堂的召唤。他不敢回头,肺部火烧火燎,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只有一个念头——逃!逃离这个地狱!

就在他即将冲出23号仓大门的瞬间,身后那扇低矮木门的方向,阿列克谢神父最后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某种可怕了悟的惨叫声,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撕裂了仓库的死寂,猛地灌入了他的耳膜!

“是……血祭!那兔子……是……!”

声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传来,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被狠狠摔在石壁上,然后归于一片死寂。

谢尔盖的血液彻底冻僵了。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地撞在23号仓冰冷的铁门门框上,刺骨的寒意透过衣服直抵心脏。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和腐臭。他不敢回头去看那扇通往地狱的木门,更不敢想象阿列克谢神父最后的结局。

叶戈尔·伊万诺维奇那四十年如一日、在门前僵硬跳跃的身影,如同最恐怖的梦魇,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每一次笨拙的跳跃,每一次沉重的落地……那不是疯癫,那是老人在用生命丈量,用尽最后一丝清醒规避着脚下那条致命的界限!那条守护着地狱入口的、最后的、脆弱的刻线!而他,谢尔盖·彼得罗夫,用他那只沾满贪婪的脚,轻易地碾碎了它。

身后那扇低矮的木门深处,那粘稠的、非人的撕裂声和喉音并没有停止。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迫近。一种滑腻的、沉重的拖拽声,正缓慢而坚定地,沿着那狭窄湿滑的石阶……向上蔓延。

谢尔盖发出一声短促的、完全走调的呜咽,连滚带爬地扑出了23号仓的大门,扑进了外面铅灰色的、冰冷的空气中。他重重摔在肮脏的水泥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却软得如同面条。他惊恐地回头望去。

23号仓那巨大的铁门依旧敞开着,像一张沉默的巨口。里面堆满的破烂垃圾在昏暗中如同狰狞的剪影。而在仓库深处那片更深的阴影里,那扇低矮的木门内,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巨大而蠕动着的轮廓,正一点一点地……挤出门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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