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夏大刀阔斧地坐在一旁，安静听着。
确实，江玄有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不管怎么看，都不像个五毒俱全的纨绔。
因为，他也确实不是世人眼中那般的人。
他如庄暮雪所愿，像是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亲手将自己的锦绣前程揉碎，看着自己的才华如东流逝水。
这一切，都非他的本愿。
只不过是见母亲为折辱自己费心尽力，满心悲戚，纵然有万千不甘，也觉得是徒劳。
绝望之余，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力气罢了。
所以，既然这样，你能开心的话，就这样罢了。
只是，江玄一直觉得不解。
为何，他和江霄同样是她的孩子，却唯独对自己这么残忍？
安北侯府，江玄懒懒散散地走在小路上，招了招手，一道暗影落下。
“世子。”
江玄抬了抬眼皮，语气清冷，“送那女的回去，省得她路上遇到采花贼，到头来怪到本世子头上。”
“是。”
话音落下，那道黑影如风一般转瞬消失。
这支暗卫是安北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是老侯爷辞世前留给他的。
如今他全给了江玄。
虽然他的父亲生性懦弱，庸碌无方，然而却是这安北侯府中，于沉沉死寂处，唯一温暖的天地了。
江玄回到院中，抬头看到院中等待的身影，眸光一滞。
他脚步顿了顿，缓缓走进去，“……母亲。”
廊下立着一位贵妇人，一袭宝石蓝云锦宽袍曳地，衣摆绣着缠枝莲纹，泛着幽幽华光，金钗斜簪鬓间，岁月似乎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肤若凝脂般细腻温润，举手投足间自有尊荣。
她唇角带着一丝笑意，目光却晦暗不明。
感觉到审视般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江玄心中苦涩，表面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这个时间点，母亲怎么在我院中？”
庄暮雪走下台阶，身后跟着侍女，端着木盘子，上面放着汤羹。
声音柔柔，“因为你今天回来的早，怕你饿着肚子，所以先在厨房给你热了莲子羹。”
江玄懒散地点头，随意道：“放那吧。”
他踏上台阶，即将要进屋，似乎发现女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微微歪头，眼神有些疑惑。
“母亲还有事儿？”
庄暮雪唇边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弧度，看似一副慈母的样子，可盯得久了，便会觉得，她脸上戴着一层虚伪的面具。
她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只是有些好奇，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可是玩得不尽兴？”
母亲对他的吃喝玩乐一向很关注。
生怕他在外面玩得不开心。
少年纤长的睫毛垂着，遮住眼中的情绪，淡淡地道：“九门提督在平乐楼捉拿盗贼，我们这才提早回来了。”
庄暮雪这才松口气，“原来如此，那你好好休息吧，母亲也先回去了。”
江玄点头。
“哦，对了。”
庄暮雪临走之前，忽而又折身回眸，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倒是险些忘了，莺燕今早还红着眼向我哭诉，说你冷落她旬月有余，瞧那肿得核桃似的眼睛，当真惹人怜，恰巧你今日回来早，不如往她房中一叙？惹的女子垂泪，可不是大丈夫该有的做派。”
江玄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手脚却一片冰凉，垂下眼，依旧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知道了。”
“别忘了去。”
如果说刚刚是建议，这句就是不得不遵从的命令。
庄暮雪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江玄望着她的背影，漂亮的墨色瞳仁中，沉沉暗色翻卷堆叠，最后，纤薄的唇角微微勾起，却带着几分自嘲。
暗卫从外面回来。
江玄看到他，突然想起护送自己回来的白衣女子。
那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
江玄不知怎么想的，突然一问，“把人安全送回去了？”
暗卫回道：“慕大人还要巡逻，看着她和巡逻队的人会合，我就回来了。”
江玄点了点头，抬起头。
夜黑风高。
一个女子，还要大晚上的在外巡逻，真是不容易。
江玄手撑着旁边柱子，白皙的指尖在上面抠了抠，没话找话一般地说着，“那盗贼可抓到了？”
“抓到了。”暗卫也很八卦，“听说是个专偷女子亵裤的采花贼，在这地界流窜数月，官府几次都扑了个空，没想到慕大人一上任，就将那贼子缉拿归案了。”
江玄点头。
能上阵杀敌，算无遗策的女将军，抓个采花贼，自然难不到她。
江玄心里下意识这样想着。
“他们还说什么？”
暗卫奇怪地看江玄一眼。
世子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和他聊八卦？
但还是将他们谈论的内容老老实实的说了一遍。
基本上都是关于京城治安的，也有一些家长里短。
江玄听得津津有味，“没了？”
暗卫露出为难的表情，“有是有，只不过是关于世子的？”
江玄眼睛一眯，“哦？他们在背后编排我什么了？”
“倒也没有，他们夸世子长得像天仙一样。”
江玄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实话说，心里没什么波澜。
那些夸奖，都听腻了。
暗卫：“说世子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五毒俱全的纨绔子弟。”
江玄：……
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江玄摇头失笑，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微微的弧度突然一滞，目光闪烁，薄唇缓缓抿了抿，声音莫名艰涩。
“……这么说，那位慕大人，也知道我在外名声不好听了？”
暗卫理所应当地道：“慕大人虽然回京没几日，但世子浪荡子的名声如雷贯耳，她应该是听闻过的。”
“……”
江玄不说话了，周身的气息逐渐安静下来，变得格外沉默，望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氛围瞬间冷却下来。
暗卫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世子，可还想听些别的？”
江玄蹲在那儿，手撑着脑袋，心里莫名涌起烦躁的情绪。
一想到，她或许已经从旁人口中听闻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往，会露出嫌恶的表情，将他视作秽物，弃如敝履，就觉得，胸腔内似坠下千钧巨石。
沉甸甸的压迫感，顺着血脉游走，搅得他心绪如麻。
无端的烦躁在心底翻涌。
他猛地起身，转头回屋，“听什么听，睡觉去！”
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