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负手立于城楼，衣袍在猎猎风中翻飞作响。
他审视着眼前的身影，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哦？你来归降？”
“只是，西疆十二部族同气连枝，昨日还是守城的盟友，今日便来请降，朕如何信你？”
拓跋烈坦然道：“陛下，我部与土洪部素日并无深交，不过是迫于形势的结盟。草原的规矩，从来都是强者为尊。”
他抬起头，脸上满是敬畏，“大雍的雷霆手段，已让我西疆各部看清，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归顺强者，不丢人。”
这番话说得足够直白，也够实在。
就在城楼上气氛凝滞之时，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娇蛮的声音，咋咋呼呼地从楼梯口传来。
“父皇！这里味道好难闻啊！一股子血腥味混着羊膻味，熏死人了！”
众人回头，只见琳琅小公主正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跑了上来。
她身后还跟着个小不点，正是小宇轩。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对城楼上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
琳琅一阵风似的跑到圣上身边，却看也不看旁边的拓跋烈。
半途看见黛玉，身子一转就凑到了黛玉身旁，扯着她的袖子就开始告状。
“青阳！我刚刚在下面城门洞里，看到一只不知谁掉落的金灿灿的镯子，就是被火烧得有点黑。我刚想捡起来，就被一个黑脸大胡子兵给抢走了！”
她气鼓鼓地比划着：“他还冲我嚷嚷，说那是战利品，要上缴国库！小气鬼！一个烧黑的破镯子也要抢！”
琳琅小公主天真烂漫的话语，瞬间冲淡了城楼上剑拔弩张的气氛。
旁边的韩佑听得嘴角直抽，死死绷着脸，肩膀却忍不住一抖一抖。
琳琅小公主的出场，一如既往地无厘头。
谁也不知她下一句话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圣上也是一脸无奈，脸上的线条柔和下来，宠溺地摇了摇头，却并未出言斥责。
黛玉莞尔。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琳琅气得像河豚一样鼓起的腮帮子。
“一个烧黑的镯子，有什么稀罕的。”
“我带你去找更好的，找满满一箱子，让你挑花了眼，一天换一个戴，好不好？”
“我才不戴，我要卖了换银子，吃遍西疆美食！”
“扑哧！”
黛玉笑喷，手指点上她的鼻头，“嗯，带你吃遍西疆美食！”
“一言为定！”
琳琅立刻多云转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黛玉，“那你现在忙完了吧？我们快走，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黛玉含笑颔首。
这一幕，看似寻常不过的皇家日常。
落在拓跋烈眼中，却不亚于一场剧烈的地震。
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位被大雍皇帝捧在手心，几乎可以说是无法无天的小公主。
在感到“委屈”后，第一个寻求安慰的不是她的父皇，而是扑向了这位青阳郡主！
那份依赖与亲近，是发自骨子里的，做不得半分假。
再看这位西疆总督，大雍的顶尖权臣。
从始至终，他就立在青阳郡主身后半步之遥。
那姿态，绝不仅仅是身份上的恭敬。
那是一种……从心底的敬服，且甘为前驱，甘为利刃的绝对守护姿态！
从李承泽赴任西疆总督起，拓跋烈就安排探子收集了李承泽生平。
对他过往的“丰功伟绩”，可谓一清二楚。
结合昨夜收到的密报，一个可怕到让他灵魂颤栗的猜测，在他脑海中轰然成型。
昨日迪州城的惨烈，绝对少不了这位郡主的手笔！
想通这一点。
拓跋烈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被碾得粉碎。
他彻底收起了所有试探的心思，刚刚还挺得笔直的脊梁，不自觉地又弯下了几分。
圣上将拓跋烈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火候已到。
他转过身，目光再度落在拓跋烈身上时，语气里再无半分温度，冻得人骨头发麻。
“空口白牙的归顺，朕不需要。”
他声音一顿，缓缓开口：“李爱卿。”
“臣在。”李承泽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听令。
“朕命你，全权处置西疆事宜。”
“谁是真心归降，谁是两面三刀，由你来判断。”
“朕给你兵，给你权！”
圣上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寒毒的刀。
“朕要的，是一个从此以后，再无反叛之心的西疆！”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众人，望向城外那片辽阔无垠的苍茫草原，话语中的森然杀意，让拓跋烈如坠冰窟。
“那些真心归降的部族，很好。”
“朕给他们刀枪，让他们去平定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昔日盟友。”
“朕要他们，以雷霆手段，来洗刷自己的罪孽，斩断与旧日的羁绊！”
圣上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朕要他们，向朕，向整个大雍，向天下，证明他们的忠诚！”
轰！
拓跋烈闻言，身体剧烈地一颤，几乎站立不稳。
他瞬间明白了圣上话语中那未尽的、比直接屠城灭族还要狠毒百倍的深意！
这哪里是以前简单的以夷制夷！
这是要让西疆各部自相残杀，用同族的血，浇灌出彼此间永世无法化解的仇恨！
如此一来，西疆各部将彻底离心离德，相互猜忌、提防、内耗、自相残杀！
他们将永远无法再拧成一股绳。
只能像狗一样，跪伏在大雍的脚下，乞求主人的怜悯！
这一招，不是要杀他们的身。
是要诛他们的心！斩他们的魂！断绝他们子子孙孙的所有退路！
何其狠毒！
何其……帝王心性！
李承泽心中同样掀起滔天巨浪。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圣上那并不算魁梧、此刻却仿佛能撑起天地的背影。
一股混杂着敬畏与狂热的情绪，瞬间席卷全身。
不愧是陛下！
唯有如此铁血，如此狠辣，方能为大雍铸就万世基业！
但也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收服西疆。
他没有丝毫犹豫，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双膝跪地，重重叩首。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李承泽抬起头，目光越过拓跋烈僵直的身体，望向城外那片广袤而混乱的草原。
那里，即将成为修罗场。
一场真正属于他的，残酷血腥的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
而他的身后，站着大雍的皇帝。
站着……青阳郡主。
这一次，他将执掌屠刀。
为陛下，也为自己，赢下这场最后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