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高悬，格外明亮。
奉临坐在窗边，抬头看着爬上中天的月亮发呆。
“眼睛还是看不见吗？”一声苍老的声音响起，奉临站起身，面向窗边站着的雷婆婆。
“眼球已经伤了，要想再看见，难了。”奉临没有伤心，只有平静。
雷婆婆满是皱纹的脸看不出表情，只是静静看着，看着这个有着强大恢复力的人，短短半年多从活死人恢复的能走能说话。
“是我打扰到婆婆休息了吗？”奉临充满歉意说了一句。
雷婆婆伸手搭在窗沿上：“没有，我还没睡，月亮很亮，我们聊聊。”
听了这话，奉临知道婆婆是专程找自己的。也不拖沓，拿起身边的翠竹棍，开门走进院子里。
一老一年轻两人相对而坐，月光从空中落下，将两人笼罩其中。
刚一坐下，奉临就主动开口：“婆婆找我有什么事？”
雷婆婆难得笑了笑，起身给奉临披了一件外套，这才重新坐下。
“我能感知到，你生命力很强，换做其他人，当初那身伤，别说短短半年恢复到能走能说，活下去有一口气就是逆天了。”
奉临无声一笑，心中有些事情终究是确认：“烟溪村能在渊兽横行的地域安然存在，果然不是简单的一个九纹的村长就能保证的。”
雷婆婆拿出一壶水，给自己和奉临各倒了一杯：“这不是茶水，喝了不会影响睡眠，喝喝看。”
说完，还自己先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
奉临双手摸索，轻轻将杯子握在手心：“婆婆今晚，想问什么？”
雷婆婆喝完杯子里的水，看着奉临那蒙着的双眼：“奉临，在外面，人们知道你有很多原因。天才榜第一的令风云，契灵阵的开创者，甚至一路完善契灵阵，不仅可以契约渊丹里的兽魂，后面甚至可以契约剔除皇枢印记的渊兽。这些都是你，不过……”
顿了一下，奉临心里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轻轻泛起涟漪。
“不过，这都是外面。在这里，老婆子我只知道，你是教小硕读书的奉临，是在村子里拿着竹棍四处”溜达的奉临。是跟在我后面地里收麦子，田里收水稻的奉临。”说完后，雷婆婆脸上泛着笑意，轻轻拍了拍奉临捧着杯子的手背。
言下之意，奉临可以安安心心待在这里。
雷婆婆又接着说：“官只曾经发布大量力量找你，不过，看你这样子，并不想被找到。”
奉临终于慢慢抬起手，喝了一口杯中水。有些事情，自己还没想清楚。
等杯中水流进口腔，满口留香，洋溢着花香和蜜香。这股香味持久不散，居然能让奉临那满是裂痕的身体有一丝舒服。
“这是？”奉临诧异开口问道。
雷婆婆将小壶推到奉临面前，右手翻转，一个巴掌大的透明小瓶托在手心：“咱们村子外高山杜鹃很多，这是逍遥蜜蜂的杜鹃蜜。”
奉临微微颔首：“逍遥蜜蜂的蜜，那可是难得的滋养宝贝。换做外面，这一杯水，怕是足以让一个七纹的人当场突破了。”
“算你有点眼光，不过，你能喝了逍遥蜜却没有异样，看来你身体素质很强悍啊！换做其他人，一口逍遥蜜水，怕是会气血爆涌，元炁失控四处冲击。”雷婆婆把透明小瓶放在奉临手边，轻轻抬起他的手握住。
奉临有些惊恐，连忙松手：“婆婆，这可不行。”
“拿着吧，我守在这里很久了。后来王多多愿意接替我的位置，也算快要交差了。不过，今天找你，还是因为我这两个孙儿。你和付庭锦一个愿意教制衣，一个愿意教读书，我很感谢。”雷婆婆伸手按在奉临手背上，让他紧紧握住小瓶子，力道很稳，不容他推脱。
奉临轻笑摇头：“一点小事而已。再说了，教孩子们读书识字，我也很开心。”
终究挣不开，奉临只好感谢。
毕竟，现在逍遥蜜对自己而言，是极其宝贵的疗伤宝物。
“以后，什么打算？”雷婆婆轻声问。
奉临怔怔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实在是一夜之间，遭受太多。
知道了太多，不想知道的也太多。
都被迫知道了。
乾坤珠被夺的痛苦，那是活生生剥离的痛。比在人清醒时剥骨还要痛苦。
行走倚仗的修为一夜消散，元炁的消失，念力的死寂。
这些在渊兽横行的世界保护自己的基本，都没了。
这以后，还会有以后吗？
眼看奉临脸色越来越难看，雷婆婆及时出声：“那好，不知道下面怎么走，那就先不想。”
奉临脸色苍白，心中一团乱麻。
眼看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奉临换了一个话题：“烟溪村历史并不长，村里的孩子长大怎么办？他们的读书识字那些婆婆和村长就不管吗？”
雷婆婆沧桑的眼睛一合一睁，有些落寞：“这也是没有办法。王多多，也就是你口中的村长，他是自愿留下。而我，还有村子其他人，却是无可奈何。”
奉临一惊，他有一种直觉，雷婆婆只会比村长更强。这样的人，留在这怎么会是无可奈何？
“这件事，有点复杂。而且，牵扯到很多，我不能和你说。王多多说，官只将会有动作，这是好是坏，目前不得而知。只希望，村子的安宁，别被打破才好。”雷婆婆声音很低，低得有些让人意外。
奉临捧着杯子，言语平静：“既然不方便，那我就不问了。至于村子，婆婆不用担心。目前，付庭锦九纹，村长九纹，还有婆婆在，不会有渊兽敢来的。”
雷婆婆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回屋子：“夜深了，早些休息。”
奉临站起身，面向老人，就当目送了：“婆婆早些休息。”
今晚，算是开诚布公坦白局。
一个，让奉临心里知道村子可以继续安心待着。一个，让婆婆放心，自己没有其他目的，只是一个受伤，没有修为的人。
等满头白发的老人看不见，奉临才坐在位子上，脑海里，冒出无数自己醒来就逃避的问题。
血淋淋的将那些记忆撕开，顺着线头将心中郁结的血块梳理出个简单的一二三。
没人会知道，那个如日中天的第一天才，有朝一日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废物。
可是，奉临心底最深处，那有一块比黑夜还黑的世界，是他自己都不敢触碰的角落。
也没人看到，月光下，奉临捧着杯子的手，剧烈颤抖。
这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