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
林忆明显感到周围的氛围变了。
就连平日里有些大大咧咧的杨家宁，都变得紧张起来。
她对杨家宁非常熟悉，她情绪上细微的变化，她都能感知到。
虽然两人依旧形影不离，但是交流的时间明显减少。
上课认真听讲，课间补觉、问问题，吃饭的时候背单词，背知识点。
总之，以前两个人之间，都是杨家宁说，林忆听。
现在，那个说的人不说了，气氛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杨家宁真的肉眼可见的忙，有时候一个课间十分钟跑三个办公室都是有的事。
林忆本身就是一个很沉默的人，如今更沉默了。
所有人都一心扑进学习里的时候，林忆仿佛和他们格格不入。
别人埋头苦干一晚上都写不完的作业，她十分钟就能全部搞定。
别人拼命背了一遍又一遍还是记不住的各种知识点，她两年前学的时候看过一遍就没再忘记。
她没有不会的题，次次考试都是满分，各种竞赛金牌拿到手软。
圣辰早就发来特招邀请，她拒绝了。
她想陪着杨家宁。
可是她发现，杨家宁好像不需要她陪着，也没有时间来陪她了。
其实没有她，杨家宁也能生活的很好。
这三年里，其实一直是她在渴望杨家宁。
这一日，她望着杨家宁离开教室奔向办公室的背影，眼底逐渐翻涌起风暴。
“哗啦！”
玻璃杯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让热闹的教室安静了一瞬。
林忆无视周围诧异的目光，蹲在地上，将玻璃碎片一点一点用手捡了起来。
捡的干干净净。
任由玻璃渣子划破皮肤，在她修长漂亮的手上留下一道道伤口。
她不在乎。
白皙的双手很快被鲜红覆盖。
林忆将玻璃一点点捡起来，放在干净的手帕上。
尽管周围的人看到了，也没有人上去帮忙或者打扰。
两年前，那场大动干戈的风波，让不少人对她敬而远之。
有些人也上来示好过，但最终都被林忆的冰冷劝退。
最终她成为那个被所有人孤立的人。
或者说，是她孤立了所有人。
她身上的气质愈发冰冷沉默，只有在面对杨家宁的时候才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杨家宁刚从物理办公室问完题出来，回到班里，将试卷放在桌子上，余光瞥到一抹刺目的红。
“阿忆，你怎么搞的？”她大惊失色。
我勒个豆，她在干什么啊上帝，满手的血，让她以为刚刚林忆在她不在的时候用手去解剖了。
不，不对，她手上有伤口。
下一节课是生物，老师已经来了。
杨家宁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碘伏和棉签，拉着林忆的手腕去跟老师请假了。
这伤，得赶紧处理。
林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全国高考状元了，老师们都对她有着完全的纵容。
杨家宁也很好学，最后几个月稳住状态，985不成问题，而且杨家宁生物非常好，近乎满分的存在，老师也不会过于担心。
杨家宁先拉着林忆去卫生间，用流水冲洗手上的血迹。
冲着冲着她才发现林忆手上大大小小的口子非常多，还有一些玻璃渣子在反光。
她倒吸一口凉气，也顾不上别的了，强行把人带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的老师都惊呆了。
“同学，你这是怎么搞的？满手的伤口。”
回答老师的自然只有沉默。
老师也没有深究，慢慢清理了所有玻璃渣子，又给林忆手上上了药，叮嘱了一句“以后要小心一点”，就让两人离开了。
一节课折腾过半，现在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杨家宁带着林忆来到操场。
外面阳光正刺眼，上课时间，校园里空荡无人，偌大的操场上只有她们两个。
敏锐如林忆，感受到了杨家宁身上低沉的气息。
“对不起。”她抿了抿唇，开口。
单薄的身形坐在地上，仿佛被风一吹就能倒。
“为什么道歉？”杨家宁盯着林忆的眼睛，问她。
“……”林忆没有回答。
“你是故意的，对吧？”杨家宁一语道破，“为什么？”
她不理解。
林忆依旧沉默着。
她该说什么？她要怎么说？
因为她想让杨家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只要她受伤了，她就会给她上药。
她想用这样的手段得到她的关注。
因为最近这段时间她几乎不怎么跟她说话，分享那些好玩的了。
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
她的眼里没有她了。
“回答我。”杨家宁的语气第一次，在林忆面前，带上了强势。
“你生气了。”林忆语调平静缓慢的说。
她在生她的气。
因为她打扰她学习了，是么？
“林忆，”杨家宁带着无奈的语调念她的名字，“已经高三，临近高考了，我每天要做很多的题，有很多地方需要向老师请教，我很忙。”
林忆在她身上看出了疲惫。
聪明如她，怎会不知她的意思？
她无力地张了张嘴。
“我明白了。”那一刻少女身上的落寞无所遁形，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乖乖的，不打扰你了，不行么？
以后不会了，别生我的气，好么？
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毫无血色，林忆站了起来，掌心撑地，摩擦又让伤口有些许崩裂。
她看都没看一眼手上的伤，沉默着就要离开。
“林忆！”杨家宁有些恼，腰部用力站了起来，拉住了她的衣服。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故意伤害自己。”
从小混迹军中，严肃起来也带着威严。
“你明白什么了？你什么都不明白！”她愤怒的压抑的吼了出来。
那一刻，林忆如遭雷劈，呆呆的站在原地。
这是两人第一次剑拔弩张。
杨家宁吼完也愣住了，可是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林忆要故意伤害自己，她知道她偶尔病发会伤害自己，她能理解，也不责怪，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故意去做？
带着些许燥热的风吹过，吹起了林忆的长发。
杨家宁艰难的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那个，我刚刚有点太……林忆你干什么！”
到口的歉意化为了一声惊叫。
林忆那单薄的身子转了过来，用杨家宁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直直的冲着她跪了下去。
所有的愤怒悉数化为震惊和心疼，杨家宁感觉这个世界有点癫狂，她也混乱了。
怎么能这样？为什么林忆会变成这样？
她不知道，那段时间是诅咒趁虚而入的最好时间，林忆的病已经严重了。
“你起来，你快起来，你这像是什么样子？”她拽着林忆的胳膊想要拉她起来。
“对不起。”
林忆垂眸，让人看不清眼底神色。
“不用跟我道歉，阿忆，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伤害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
她的语气放的温和了许多。
林忆摇了摇头。
她说不出口。
她看得到杨家宁的努力，所以，她怎么能让她和从前一样，时时刻刻把精力放在她身上？
“不愿意说么？”杨家宁脸色也不好看。
“你可以伤害自己，可你不能故意伤害自己。”她的眸光中染上愤怒。
“我很失望。”
丢下这四个字，杨家宁径直离去。
她大踏步离开，撞上林忆的肩膀，少女被撞的身影趔趄，也没能得到她的回首。
林忆呆坐在地上，望着杨家宁离开的背影，自嘲的笑了笑。
“你的梦，该醒了。”
＊
杨家宁拂袖而去，怒气冲冲回了教室，正好撞上了来看林忆的封铭。
“家宁？小忆呢？你俩没在一起？”封铭问出这句话后，才发现杨家宁脸色不对。
“你……被谁欺负了吗？没事吧？”
他顿时紧张起来。
“……我没事，你还是管好自己的真妹妹吧。”杨家宁没好气的回了句。
封铭脸色骤变。
“小忆怎么了？”
“不知道发什么疯，弄了自己满手的血和玻璃渣子，还是故意的，问她原因也不说，真是气死个人。”
杨家宁从兜里摸出一根棒棒糖，看也没看拆开包装塞嘴里，下一秒皱起了眉。
柠檬味的。
她拿出糖，捏在手里看了看，似乎想要把糖丢掉，然而顿了顿，又塞回了嘴里。
“管好她，别再给我添麻烦。”
这是封铭第一次看见杨家宁发火。
杨家宁也不等封铭回答，径直走进教室。
没了杨家宁遮挡，封铭才看到静静站在那里的林忆。
脸色惨白，指尖滴血。
“妹妹！”他惊呼一声跑了过去，根本顾不上什么暴露不暴露关系的了。
“你没事吧？你……小忆！你醒醒啊！”封铭哆哆嗦嗦地掏手机，对着自己的司机，根本顾不上这是在学校里了，“快，把车开进来，去医院，通知沿路所有车辆让路，一路绿灯，耽搁了你们谁也负不起责！快！”
接连的怒吼声，刚走进教室的杨家宁依然是听得见。
她脚步微顿。
晕了？
算了，出去看看吧，反正已经耽误一节课了，不差多一节。
只是当她出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封铭公主抱着林忆一路狂奔下楼，车已经等在下面。
“去医院，快。”
一路上封铭焦急不已。
＊
林忆并不安稳。
感受到她情绪的剧烈波动，邪灵之力又开始发作。
反复的洗脑，不停的刺激，没有尽头的咒诅。
这世界，对她而言，全是黑暗。
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不同的声音。
画面一转，又是杨家宁的冰冷的样子。
林忆睁开了眼睛，入目是天花板的白色。
病房里空荡荡的，她又躺了回去。
算了，放手吧，留下遗憾，也总好过让你再次为难。
林忆安静地闭上眼睛。
封铭已经调查完了事情的经过。
他看着手机里的监控视频，眉头紧锁。
林忆……就突然自己打碎了杯子，然后自己用手捡那些碎玻璃。
她还真是故意的。
可根据调查结果显示，也没有人找她麻烦啊？
他正准备给杨家宁打电话。
“人怎么样了？”
封铭抬头一看，可不巧了么，他要找的人，就在他眼前。
“受了刺激晕倒的，”封铭站起来，一股无形的压迫在他身上，杨家宁也感受到了。
“你刺激到她了。”
“我？”杨家宁自嘲的笑笑，“她连对我说实话都不愿意，我哪来的本事刺激她？”
“我看了监控，也调查了最近的事情，没有人欺负她，她身边只有你。她今天是看着你离开教室以后，一直没动，突然才打碎杯子的。她把你看得很重要，你今天在教室外面，说的那些话，她听到了。”
“你说我觉得她麻烦？大哥，高三了，马上高考了，她那么聪明，次次考试满分，可我不是啊，我要高考，我有我心仪的学校心仪的专业，我不努力，我怎么考上？这种时候，她自残还不告诉我原因，不是在给我添乱吗？我问过她，她不肯说，这怨得了我？”
“你看，这不就出来了？”封铭冷冷的笑了起来。
“恕我直言，我妹妹从来没有像重视你一样重视一个人，你猜猜，如果有一个人的人生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太阳，有一天突然照进来一束光，带来了短暂的光明，又突然熄灭，这个人，会不会崩溃，然后觉得这个世界容不下她，甚至去死？”
不得不说，封铭还是很了解林忆的。
“麻烦杨小姐，好好想想，如果决定一刀两断了，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哪怕再怎么不合格，我也依旧是她哥哥。”
封铭留下这句话，拿起长椅上的保温桶，进了病房。
他知道这不是杨家宁的问题，可是林忆是他疼了十几年的妹妹，他更不愿意她受委屈。
当初是因为林忆，他才认下的杨家宁，如果没有林忆，他自然也不会再认她。
杨家宁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这是招惹上一个病娇吗？”
*
病房内。
封铭端着一碗粥捧到林忆面前。
“妹妹乖，喝点粥，你看你午饭都还没吃呢。”
林忆看着封铭递过来的勺子，张开嘴，将粥吃了进去。
“下午哥哥请假了，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陪你去游乐场，去吃好吃的，你想去哪，咱们就去哪，好不好？”
林忆看着封铭小心翼翼哄着她的样子，鼻子一酸。
杨家宁站在外面听到了全部。
无疑，对于林忆来说，封铭是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哥哥。
其实对于她也是。
自从成为他妹妹，她也享受着这样的待遇，封铭对她真的很好。
他作为哥哥，其实已经非常合格了。
可她……不行。
她的人生还有学业，她不能为了任何人放弃自己。
做不到就一刀两断……
杨家宁脑海中想着封铭同她说的话，她无疑是羡慕的，羡慕林忆有这样一个哥哥。
只不过，青梅竹马的亲妹肯定比她这个半路认下的妹妹更重要，封铭做出的选择，换做是她，也是这样选择。
但那声“杨小姐”依旧让她心中烦闷。
原来不知不觉，他们也成为了她很重要的人……
思及此，杨家宁推开门。
林忆和封铭同时看了过去。
门口的少女单手插兜，脑袋微偏，高马尾在身后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敞着拉链的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再一次，逆着光，出现。
“林忆，”杨家宁走过去，来到病床边。
两人一站一坐，杨家宁居高临下的看着林忆。
半晌，她俯下身来。
像是和解一般。
“以后，我不会的题，你负责给我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