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克林，距离恢宏王宫两公里外的鼠巷。
戈尔的皮靴踏在路面的积水之中，腥臭的泥水溅射向他的裤腿，随即像是穿透阴影那样溅落在地。
他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眉头紧锁，最终在某间铭牌锈蚀的房间外停下脚步，凝神分辨出铭牌上的数字——137。
虚掩的破旧木门后传来细微的呢喃，像是梦呓。
戈尔的脸上闪过轻微的愠怒，伸手在木门上粗暴一推。
伴随“哐当”的巨响，本就破旧的木门撞击在斑驳的砖墙上，剧烈抖动，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屋内的场景呈现在戈尔的眼前。
一个长发凌乱披散，几乎完全遮挡住面孔，胡须垂落在胸前的男人无比颓废地躺在断裂了一只脚，用碎砖垫起的木床上，口里不断发出无意识的呓语，透过毛发的缝隙，隐约能够看到他空洞地的双眼死死注视着天花板，仿佛那里有某种无比吸引人的东西。
一根布满脏污的拐杖落在木床边，如同它的主人一样枯槁。
“班......”戈尔声音嘶哑地呼唤了句，然而躺在床上的男人好像没有听到，依旧保持着呓语的状态，痴痴注视着天花板。
戈尔的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向屋内跨了一步，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缩回脚步，气势汹汹地朝着原路返回。
只是戈尔刚走出两步，身后忽然传来虚弱的呼唤：“戈尔，是你吗？”
戈尔的脚步猛然一顿，转身回望，班不知何时已经从床上爬起。
“看背影就知道是你。”班脸上的惊讶缓缓消失，有气无力地说道，将盖在脸上的头发拨向脸颊两侧，露出浑浊湖水般的疲惫双眸。
“是我。”短暂的失神后，戈尔低沉回应道，他收起了脸上的愤怒，状若平静地回到137号房间内，只是拳头依旧紧攥。
“没想到你还会回来，能找到这里。”班叹息着说道，“可惜这里过于简陋，连让你落座的凳子都没有。”
“不用，我站着就好......我原本在教团打听你的下落，没想到他们告诉我你早在五年前就在任务里受重伤，离开了日冕教团，我废了好大劲才确定你的下落，可没想到你竟然会在这里，过着这样的生活。”戈尔的话语间夹杂着明显的怨怼。
“是啊，谁能想到曾经的红手套退休后，会住在这里。”班似乎是自嘲般附和道。
“克里斯没有照顾好你。”戈尔指责道，很快又补充了句，“我也没有照顾好你。”
他这番话并非单纯的抱怨，原本同处一队的三人中，只有身为队长的克里斯还完好，并且成为了圣使，而同在布鲁克林的班沦落到住在肮脏的鼠巷里，克里斯却从未提供关照，这足以暴露一些问题。
“不，戈尔，我想你误会了队长，是他全力争取才让我最终没有被教会清理，我当时已经，已经濒临失控，是队长向圣使们祈求，我这才活了下来，虽然失去了神迹的力量，但起码活了下来，活了下来。”提起往事，班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和痛苦。
“至于队长为什么没有来看我，是我请求他不要插手我的生活，我怕再次回忆起在教团的日子，再看看我现在的样子，那样会让我崩溃的。”
戈尔的拳头紧了紧，短暂陷入了沉默。
班很快压下心底的情绪，看向戈尔：“不说这些了，戈尔，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我知道你的性子，既然决定离开，就不会再回来，所以在你决定离开的时候，我没有挽留你，只是祝你能够找到宁静和快乐。”
戈尔的眼皮抽搐了下，脑海里闪过“启示者”，在曾经的队友面前，他还是无法做到毫无波澜。
“只是想来看看曾经的朋友，顺便揭开心中的疑问。”戈尔最终斟酌着说道。
“什么疑问？”班支撑着摆正身体，扯出一丝笑容问道。
“你应该还记得我离开的原因吧。”戈尔注视着班的眼睛，抿嘴问道。
“我知道......松鼠镇，我们没能抓住那个摧残并血腥屠杀整个镇子的居民的家伙。”班陷入了短暂的回忆。
“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我们明明没有杀死凶手，但圣使们对外的宣称是我们已经将凶手击杀？”
“唔，戈尔，圣使们必须考虑到这件事对教团名誉的影响。”
“从什么时候开始，教团需要依靠谎言来维持那可笑的名誉了？”
“戈尔！虽然你已经脱离教团，但至少应该保持应有的敬畏！”班语气带上了几分严厉。
戈尔愣了愣，沉默着微微点了下头：“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班，我来其实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在班疑惑地目光下，戈尔继续说道：“你知道后续负责追查那家伙的红手套小队是哪一支吗？”
“你果然还是放不下那件事。”班轻轻摇了摇头。
“看在往日的交情上，班，回答我这个问题吧。”戈尔诚恳地请求道。
“......好吧。”班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班的眉头微微皱起，右手抬起捂住太阳穴，似乎是在思索，片刻后他缓缓回应道：
“应该是赫恩那支小队。”
“赫恩？”戈尔眉头微皱，显然并未听说过这支小队。
“他们是在你离开后不久成立的，由于你的离开，我和队长暂时无法执行任务，所以负责对他们进行教导，所以知道这支小队的具体成员。”
“难怪，赫恩的样貌如何？这支小队除了赫恩之外，其余两人分别是谁？”
考虑到班离开教团已久，赫恩那只小队是否遭遇意外还是未可知，因此戈尔想要得到更加详尽的信息。
“赫恩那小子啊，顶着一头标准的，精致的金发......泰特·蓝斯拉夫，一个鲁莽的家伙......还有一个叫做大卫·斯威夫特，看上去很普通的小伙子。”班有些怀念地说道，详细描述了前两人的外貌，旋即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甩了下头。
“老实说，你今天的拜访又让我想起了曾经的日子，对我这个废人而言，可不算好消息，不过我还是感谢你能费心来找我，让我觉得自己现在还不算一无是处......如果没事的话，请离开吧，我就不送你了。”
注视着曾经的队友了无生气的眼睛，以及无力耷拉的右脚，戈尔的脸上闪过一丝悲切。
“让我看看你的脚，你知道我的医术还算过得去。”
“不必......”班本想拒绝，奈何戈尔已经走到他的面前，摁住他手上的那只脚，他试着挣扎了下，无济于事。
随着戈尔撸起班残破的裤腿，拆下用于固定骨骼的木板，露出一只被血肉被剥去大半又重新生长出来的，无比畸形的右脚。
这个过程对于班来说并不好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教团没有为你申请达文波特家族的治疗吗？”戈尔看得眉头紧皱。
“就像我说的，我当时几乎就要失控，没有被清理掉就已经是万幸了。”班摆了摆手，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
“这是在当时的任务里造成的？”戈尔问道。
“对，当时我的意识并不清醒，等我醒来后才发现右腿几乎废掉了。”班语气平静地说道。
戈尔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班腿上的伤口，片刻后，他缓缓起身看向班，安慰着说道：“交给我吧，我认识一位达文波特家族的医生。”
“不必了，戈尔，就这样也很好，我已经习惯了。”
班试图拒绝，但戈尔忽略了对方的话，径直起身离开了班的房间，向着巷子外走去。
随着前行，戈尔的眼眸渐渐冰冷下来。
太熟悉了，班的伤口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
几乎没有人知道，大多数医生都会忽略患者伤口的特征，但他不会，他能看出来病人的伤口到底来自其他人，还是自己。
而班的伤口诉说着一个真相......班的腿是被他自己折断的！
就像曾经在松鼠镇的教堂里，那些将自己折断，拼接成椅子的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