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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密室大作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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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两点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兜头泼下来,烫得人眼皮发跳。

空气黏糊糊地裹在身上,蝉鸣在行道树上扯着嗓子嚎,是夏日午后最聒噪的背景音。

“呼……饱暖思……密室!”

唐悠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小脸被晒得红扑扑,精神头却十足,“走走走!‘幽冥古宅’就在前面那条巷子深处!导航说……嗯,拐两个弯就到!”

关谷神奇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一脸严肃地环顾四周略显破败的老街巷:“这种隐蔽的选址,本身就蕴含了悬疑的氛围!就像游戏里隐藏副本的入口!”

孟屿没说话,只是抬手挡了下刺眼的阳光,目光扫过斑驳的灰墙和墙根阴湿的青苔。

空气中飘着一股旧木头和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让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中式恐怖……那种渗入骨髓的阴冷和神神叨叨的氛围,总让他觉得后颈发凉,远不如实验室里逻辑清晰的难题来得痛快。

诸葛大力倒是兴致勃勃,她挽着孟屿的手臂,指尖无意识地在他小臂上轻轻划着圈,眼睛亮得像探照灯:“论坛上说入口伪装成一个老式照相馆,招牌是褪色的‘留真阁’,需要找到特定机关才能开启暗门。逻辑谜题的开端,我喜欢。”

四人刚拐进第二条更窄的巷子,巷口的光线被两侧老屋挤压成一道狭长的光带。

就在这明暗交界处,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对着墙上一个模糊不清的“拆”字涂鸦,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曾小贤!你眼睛长头顶上了?地图上明明画着往左转!”

胡一菲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手机屏幕,声音洪亮得能震落墙头的灰,火红的吊带长裙在幽暗的巷子里像团跳跃的火焰。

曾小贤缩着脖子,努力把手机举到胡一菲眼前,另一只手徒劳地试图安抚:“一菲!菲菲!冷静!你看这涂鸦,像不像一个抽象的箭头?我这是发散性思维!创新性导航!哎哟!”

他话没说完,就被胡一菲一个爆栗敲在脑门上。

“发散你个头!再发散咱俩就发散到护城河里喂鱼了!”

胡一菲没好气地收回手,一扭头,正好看见巷子口呆住的四人组,眼睛瞬间亮了,“诶?!孟屿?大力?悠悠?关谷?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一菲姐!曾老师!”唐悠悠惊喜地蹦跶过去,“你们也来玩密室逃脱?”

“可不嘛!”

胡一菲看到熟人,刚才的暴躁瞬间烟消云散,爽朗地笑起来,“我班上有个小崽子,非跟我吹这儿多刺激多烧脑,说得天花乱坠!这不,拉上我们家这位胆小鬼来开开眼!”她说着,嫌弃地瞥了曾小贤一眼。

曾小贤揉着脑门,立刻挺直腰板,整理了一下他那件骚包的印花衬衫:“什么胆小鬼!贤哥我这是……战略性的谨慎!对吧孟屿?”

他寻求同盟般地看向孟屿。

孟屿看着曾小贤那强装镇定的样子,以及胡一菲那身和这阴森巷子格格不入的火红,心里那点对中式恐怖的不适感奇异地被冲淡了些。

他点点头,语气带着点微妙的共鸣:“嗯,谨慎点好。”特别是对这种氛围先行的东西。

“太好了!”唐悠悠拍手,“我们也是去‘幽冥古宅’!六个人一起!更热闹!更安全!”

关谷神奇立刻附和:“干巴爹!团队力量大!面对诅咒也能……嗯,集气发波!”

胡一菲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那就走着!人多力量大,管他什么牛鬼蛇神,看我一菲弹一闪伺候!”

她当仁不让地走在了最前面,红色裙摆带起一阵风。

曾小贤赶紧跟上,嘴里还不忘碎碎念:“一菲!你慢点!注意脚下!这青苔滑得很!还有啊,待会儿进去要是太吓人,你就站我后……嗷!”

又被胡一菲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孟屿和大力落在后面一点。大力明显更兴奋了,手指在孟屿手臂上轻轻戳了戳,压低声音,带着点小恶魔般的笑意:“孟老师,你刚才说‘谨慎点好’的时候,喉结动了一下。数据表明,紧张时喉部肌肉会有轻微收缩。”

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别怕,有我呢。”

孟屿垂眸看她近在咫尺、带着促狭笑意的脸,那点被戳破的紧张感反而化成了无奈。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诸葛研究员,请注意观察重点。待会儿别光顾着拆解谜题,忘了看路。”

语气是警告,眼底却是纵容。

“放心。”

大力顺势抓住他捏鼻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挠了挠,眼神亮晶晶的,“我的观察力,360度无死角覆盖。包括……孟老师被吓到时可能出现的微表情。”

孟屿:“……”

他默默抽回手,决定暂时不跟这个进入“兴奋科研”状态的女朋友计较。

“留真阁”的招牌果然褪色得厉害,木头腐朽,字迹模糊,挂在两扇紧闭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旧木门上方。

门口挂着一盏蒙尘的、早已熄灭的旧式煤油灯,灯罩裂了几道纹。

空气里那股旧木头和灰尘的味道更浓了,还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类似廉价线香的沉闷气味。

“就是这儿了!”

唐悠悠对照着手机,语气带着点探险的激动,“论坛上说,机关在门口那个石狮子嘴里!”

门口确实蹲着一对小小的、石料粗糙的石狮子,风吹日晒下已经面目模糊。其中一个狮子张着嘴,嘴里黑黢黢的。

关谷神奇立刻凑过去研究:“纳尼?嘴里?需要投币?还是……声控?”他对着狮子嘴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芝麻开门?”

毫无反应。狮子嘴依旧黑洞洞的。

“笨!”

胡一菲挤开他,直接上手,毫不讲究地就往那脏兮兮的狮子嘴里掏,“肯定是放什么东西进去!让开让开!”

她摸索了几下,眉头皱起,“空的?啥也没有啊?”

“会不会是……转动?”

诸葛大力走上前,没有贸然伸手,而是仔细观察着狮子的造型。

她发现狮子口中并非完全实心,上颚似乎有个不明显的凹槽,形状很特别。“一菲姐,你看它上颚,那个凹痕,像不像……一把旧式钥匙的齿?”

胡一菲眯着眼看了看:“哎?别说,还真有点像!”她立刻在四周墙上地上摸索起来。

“钥匙……钥匙……”

曾小贤也帮忙找,嘴里念叨,“这种地方,钥匙一般藏在……对联后面?门框缝里?或者……垫脚石下面?”

孟屿的目光扫过门口角落堆放的一些杂物——破旧的竹筐、半块残破的磨盘,最后落在那盏蒙尘的旧煤油灯上。

灯罩的裂纹……似乎有些规律?

他走过去,试着用手指抹开灯罩上厚厚的灰尘。灰尘下,隐约可见灯罩内侧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大力。”他唤了一声。

大力立刻凑过来。孟屿指着灯罩内侧:“有刻痕。”

两人凑近,借着巷子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仔细辨认。

刻痕很浅,似乎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古体字,还有一个奇怪的符号。

“这是……‘灯下黑’?”大力蹙眉辨认,“后面这个符号……像某种变体的‘火’字?”

“灯下黑?”唐悠悠也凑过来,“灯下黑……意思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钥匙在灯下面?”

胡一菲闻言,立刻蹲下身去检查那破旧的灯座。

灯座是铸铁的,锈迹斑斑,固定在墙上。她用力扳了扳,纹丝不动。“没东西啊?”

“不是灯座下面。”

孟屿目光落在煤油灯本身,“灯下黑……也许指的是灯油。”他指了指灯盏里面残留的一点黑乎乎、早已凝固的油脂。

“啊!”关谷神奇恍然大悟,“灯油!蕴含了线索!”

他立刻掏出钥匙串上挂着的多功能军刀,小心翼翼地刮了一点凝固的灯油下来。黑乎乎的一小块,没什么特别。

“等等!”大力忽然拿起关谷的军刀,用刀尖在凝固的灯油块里轻轻拨弄了几下。一个小小的、边缘尖锐的金属角露了出来!

“真有东西!”悠悠惊呼。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大力用刀尖小心地将那东西从凝固的灯油里剔了出来——一枚造型古旧、布满油污的青铜钥匙!钥匙的齿形,赫然与石狮子口中的凹槽形状吻合!

“哇!大力!孟屿!你们太神了!”唐悠悠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胡一菲也咧嘴一笑:“行啊!有两下子!”

曾小贤竖起大拇指:“贤哥的眼光果然没错!孟屿,靠谱!”

关谷神奇则是一脸崇拜:“斯国一!灯油蕴含了通关密码!这就是……东方神秘主义与逻辑推演的完美结合!”

孟屿接过那枚粘腻的钥匙,用纸巾擦了擦,走到石狮子前,对准凹槽,轻轻插了进去,然后试探性地左右转动。

“咔哒……”

一声沉闷的机括声响从紧闭的木门内传来。

紧接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起,那两扇看似沉重腐朽的木门,竟然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远比门外浓烈十倍、混合着陈年灰尘、腐朽木头、霉味和浓郁线香气息的阴冷空气,猛地从门缝里涌了出来,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门内一片漆黑,如同巨兽张开的嘴。

“嘶……”曾小贤第一个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往胡一菲身后躲了半步,“这冷气……够足的哈?”

胡一菲却是一脸兴奋,摩拳擦掌:“这才像话!够阴森!够味儿!走!进去!”她二话不说,第一个侧身挤进了门缝。

“一菲!等等我!”曾小贤赶紧跟上。

“走走走!”唐悠悠拉着关谷神奇也兴奋地往里钻。

孟屿站在门口,那股阴冷腐朽的气息让他后背的汗毛都微微竖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迈步,手却被大力紧紧握住。

她的小手温热而有力,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按了按,仰起脸看他,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一丝安抚的笑意,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孟老师,抓紧了。我的‘盾牌’要是临阵脱逃,我就把你解剖了研究恐惧神经元的放电模式。”

明明是威胁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点娇憨的霸道,奇异地驱散了孟屿心头那点寒意。

他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感受着那份踏实的暖意,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遵命,诸葛主刀。”

他牵着她,一同踏入了那片未知的、浓稠的黑暗之中。

身后的木门,在他们踏入的瞬间,悄无声息地、沉重地合拢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被彻底吞噬。

绝对的黑暗降临。

“哇靠!真黑啊!”曾小贤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点变调的颤音,“手机!开手电筒!”

几道刺眼的白光瞬间划破黑暗,是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光束在狭窄的空间里乱晃,勉强照亮了周围。

他们似乎身处一个极其狭小的门厅,脚下是坑洼不平的石板地,墙壁是裸露的、湿漉漉的青砖,布满了霉斑。

空气里的腐朽和线香气味浓得呛人。

正前方,只有一堵冰冷的砖墙。左右两边各有一条狭窄的通道,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处。

通道口上方,各挂着一盏极其昏暗、摇曳着惨绿色火苗的……纸灯笼!灯笼纸上用暗红色的颜料写着扭曲的字。

左边灯笼写着:【喜】。

右边灯笼写着:【殇】。

绿惨惨的光映着那两个字,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嘶……”曾小贤倒抽一口冷气,手机光柱死死钉在“殇”字上,声音发颤,“殇……殇是啥意思来着?我……我有点想我妈了……”

胡一菲一个白眼翻得几乎能照亮半边甬道,手里的红米手机像握着一块板砖:“殇就是死了!死了懂不懂?没文化!怕了就抱着我喊妈妈!”

“谁……谁怕了!”曾小贤梗着脖子,身体却很诚实地又往胡一菲那边挪了半步,“我这是……战略评估环境风险!”

唐悠悠的手机光兴奋地在两条通道口来回扫射:“哇!红白双煞!经典开局!论坛上说选‘喜’还是‘殇’决定后续路线!刺激!”

关谷神奇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反射着绿光,一脸凝重地分析:“搜得死内!‘喜’代表生之喜悦,‘殇’代表死之哀恸!这蕴含了阴阳两极的哲学思辨!就像游戏里的善恶阵营选择……”

他顿了顿,看向孟屿,寻求高玩意见,“孟总,我们选哪边?”

孟屿没说话,他的手机光柱稳定地照着脚下湿滑的石板。

那股腐朽阴冷的气息顺着脚底板往上爬,让他后颈的汗毛都微微立着。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手心——诸葛大力温热的手指正稳稳地回握着他,带着点安抚的力道。

大力正仰着头,仔细观察着那两盏纸灯笼,手机光凑近“喜”字灯笼的灯罩:“灯罩材质是桑皮纸,火苗颜色异常,应该是特制的冷光焰,掺了铜粉和硫磺。字是朱砂混合某种动物血写的,氧化后呈现暗红色。”

她语气平静得像在实验室做元素分析,完全无视了周遭的恐怖氛围。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从众人身后响起,所有人汗毛倒竖,猛地回头!

只见那扇刚刚关闭的沉重木门,竟然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个穿着灰布长衫、身形佝偻的人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动作僵硬得不像活人。

来人脸上戴着一张毫无表情的惨白纸面具,只露出两个黑漆漆的眼洞。面具在手机光的晃动下,泛着死气沉沉的光泽。

“嗬!”曾小贤吓得手机差点脱手,一个箭步彻底躲到了胡一菲身后。

“装神弄鬼!”胡一菲柳眉倒竖,手机光直接怼到对方脸上,“喂!你谁啊?走路没声想吓死谁?”

纸面人似乎对强光毫无反应,只是用那空洞的眼“看”着众人。一个干涩、毫无起伏、仿佛砂纸摩擦的声音从面具后面飘出来:

“诸位……远道而来……是为……解我古宅……七日之咒……”

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平添几分诡异。

“七日诅咒?”唐悠悠又兴奋又紧张,小声嘀咕,“来了来了!背景故事!”

纸面人僵硬地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那两条挂着灯笼的甬道:“生路……死路……一念之间……‘喜’路生门开……‘殇’路死关启……然阴阳相生……缺一不可……需两队同行……”

“啥意思?”曾小贤从胡一菲肩膀后露出半张脸。

“就是得分两组!”胡一菲不耐烦地翻译,“一边走喜,一边走殇!最后还得汇合!”

纸面人继续用那平板的声音叙述,如同念着早已写好的剧本:“廿年前……此宅张灯结彩……红事正酣……然……迎亲队伍未归……白事幡旗已至……红白相冲……煞气冲天……满门……皆殇……怨魂不散……徘徊七日……诅咒……遂生……”

红白撞煞!中式恐怖里最经典的凶局!迎亲遇出殡,大凶之兆!

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连大大咧咧的胡一菲都皱了皱眉。

唐悠悠下意识抓紧了关谷的胳膊。曾小贤已经开始默念“阿弥陀佛”。

“要破此咒……”纸面人那干涩的声音顿了顿,面具上两个黑洞缓缓扫过众人,“需……身临其境……重历……当日……角色……”

“角色扮演?”关谷神奇眼睛一亮,“搜得死内!沉浸式体验!”

纸面人僵硬地抬起手,枯瘦的手指先指向胡一菲、诸葛大力和唐悠悠:“汝等三人……入喜门……为……送嫁亲眷……”

接着,指向孟屿、关谷神奇和曾小贤:“汝等三人……入殇门……为……扶灵……亲族……”

扶灵?!曾小贤腿一软,差点当场给纸面人跪下。

纸面人没理会众人的反应,僵硬地从宽大的灰布袖子里掏出两个老式的、金属外壳的手电筒,塞进离他最近的孟屿和胡一菲手里。

手电筒沉甸甸的,光柱昏黄,远不如手机光刺眼。

“阴阳两界……法器……不可同辉……” 纸面人指向门厅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黑漆漆的木柜子,“凡尘之物……暂存于此……七日之内……若咒不解……汝等……皆为……宅中……新魂……”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纸面人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出门缝。

木门再次沉重地合拢,隔绝了最后一点外界的光源。

只有那两盏幽幽的绿灯笼,如同鬼眼般注视着他们。

空气死寂了几秒。

“卧槽……这就开始了?”曾小贤哭丧着脸:“手机要上交?贤哥我安全感瞬间清零了啊!”

胡一菲掂量着手里的老式手电,嗤笑一声:“破手电就破手电,总比没有强!赶紧的,把手机存了!”

她率先走向那个黑漆漆的柜子,拉开一看,里面分成六个带锁的小格。她利索地把手机扔进去一个,“啪嗒”锁上。

其他人也只好照做。关谷神奇放手机时还念念有词:“手机君,请在此……安息片刻,待吾等凯旋!”

孟屿把手机放进格子,锁好。手里只剩下那个沉甸甸、光线昏黄的老式手电。

失去手机的光源,整个门厅似乎瞬间暗沉压抑了数倍,只剩下“喜”“殇”两盏灯笼幽幽的绿光和两支手电昏黄的光柱在湿冷的空气中晃动。

“好了!分组行动!”

胡一菲一挥手,气势十足,仿佛不是去闯鬼宅而是去拆迁,“悠悠,大力,跟我走‘喜’门!让老娘看看这红事能有多邪门!”

“一菲姐等等我!”唐悠悠赶紧跟上,脸上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大力正要跟上,脚步却顿了一下。她回头看向孟屿。

昏黄的手电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正微微蹙眉看着那条黑黢黢的“殇”门甬道,薄唇抿着,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大力松开一直握着孟屿的手,在他略带疑惑的目光中,忽然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

温热的、带着她特有气息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和只有他能懂的亲昵:

“孟老师,别怕黑。待会儿……当了我的新郎官,我罩你呀。”

说完,不等孟屿反应,她狡黠地眨了下眼,指尖飞快地在他紧绷的小臂肌肉上轻轻一捏,转身就追着胡一菲和唐悠悠,钻进了左边那条挂着“喜”字灯笼的狭窄甬道。

那抹浅杏色的裙摆一闪,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没。

孟屿:“……”

耳根处残留的温热气息和她那句“新郎官”带来的冲击力,让他心头那点对黑暗甬道的不适感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他站在原地,看着大力消失的甬道口,半晌,才低低地、无奈地吐出一口气,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弯起一丝极浅的弧度。

这丫头……越来越会了。

“孟屿!孟屿!”曾小贤带着哭腔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咱……咱也走吧?这地方……阴风阵阵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死死攥着关谷的胳膊,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关谷那件骚包的亮黄色运动外套里。

关谷神奇倒是被“扶灵亲族”的身份激起了中二之魂,推了推眼镜,一脸肃穆:“搜得死内!肩负重任!吾等定要解开诅咒,超度亡魂!孟总!请下令!”

孟屿收回目光,最后看了一眼“喜”门方向,深吸一口那混合着腐朽和线香味的冰冷空气,打开了手里那支老式手电。

昏黄的光柱刺入右边挂着“殇”字灯笼的甬道,只能照亮前方几步远,光晕边缘迅速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

“走吧。”他声音平静,率先侧身,挤进了那条狭窄、冰冷、仿佛通向幽冥的“殇”门甬道。

关谷神奇立刻跟上,曾小贤则像被胶水黏在关谷身上一样,闭着眼被拖了进去。

甬道比想象的更窄、更压抑。两壁湿冷的青砖几乎蹭着肩膀,脚下石板湿滑,头顶很低,关谷神奇得微微弯着腰。

空气里的腐朽气味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类似福尔马林的刺鼻味道。

昏黄的手电光只能照亮脚下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黑暗,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

“孟……孟总,”

曾小贤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带着回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说这墙……不会突然伸出手来吧?”

“曾老师!”

关谷神奇压低声音,带着点责备,“不要自己吓自己!恐惧源于未知!我们要用科学……呃,用勇气战胜它!”

孟屿没说话,只是专注地用手电光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的墙壁。

光线晃过,墙壁上似乎有些模糊的刻痕。他停下脚步,光柱聚焦。

只见湿漉漉的青砖上,刻着一行歪歪扭扭、如同用指甲抠出来的小字,字迹暗红,在昏黄光线下宛如干涸的血迹:

**【棺未盖,钉未落,怨气冲天莫近前。】**

“棺……棺材?!”

曾小贤的声音直接劈叉了,“钉……钉?给死人钉棺材的钉子?!”他吓得差点跳起来,死死抱住关谷的胳膊。

关谷神奇也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这……这应该是线索!提示我们前方有……呃……未完成的丧葬仪式?蕴含了怨气凝聚的关键节点!”

孟屿的目光扫过那行字,又用手电光往前探了探。

甬道在前面几米处似乎向左拐了个弯。他沉声道:“小心点,过去看看。”他率先迈步,脚步放得更轻。

刚拐过弯,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猛地冲入鼻腔——是浓郁的、劣质的线香焚烧后的刺鼻烟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肉类腐烂的甜腻腥臭。

昏黄的光柱向前延伸,终于照到了甬道的尽头——一个稍微开阔些的、类似灵堂前厅的地方。

眼前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孟屿也瞳孔微缩,胃里一阵翻腾。

正对着他们的,是一口巨大的、刷着暗红色劣质油漆的棺材!

棺材盖子斜斜地掀开一半,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空间。

“扶……扶灵亲族……”

曾小贤的牙关在咯咯打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冻的喉咙里挤出来的,“是不是……待会儿……真得去碰那东西?”他惨白的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芦苇,指向那口没盖严实的红棺材,缝隙里渗出的黑暗像活物般扭曲着吐息。

“放……心,曾老师!”

关谷神奇的声音虚浮,像是飘在水面上的油花,他徒劳地想挺起胸膛,但那口棺材散发出的、粘稠得如同腐烂蜜糖混合着灰尘碎屑的气息让他喉头剧烈翻滚,“亲族的要务……是维持仪轨!不是……扛棺!”

他将“主体”两个字咬得既重又虚,仿佛这样就能将肩头的沉重感蒸发掉。

昏黄的手电光柱在冰冷滑腻的墙壁上徒劳地爬行,光晕的边缘迅速被贪婪的黑暗吞噬。

甬道尽头,除了那口不祥的红棺和墙上那行暗红如淤血的字【棺未盖,钉未落,怨气冲天莫近前】,再无他路。

空气里,陈旧腐烂的木头味儿、廉价刺鼻的劣质线香味儿,还有那若有似无、钻进鼻腔就再也甩不掉的、带着尸蜡般滑腻感的甜腥气,已经凝固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孟屿的胃部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后背的凉意顺着脊椎蔓延上来,细密的鸡皮疙瘩在皮肤下悄然拱动。

中式恐怖不在于突然的惊吓,而在于这种无声无息渗入骨髓的黏腻感,像苔藓一样攀附着理智。

他强迫目光聚焦,光束颤抖着扫过棺盖。

盖内,一幅用暗色涂料(但愿只是涂料)描绘的衣物图样映入眼帘——对襟盘扣的宽大长衫,肥硕的黑布裤,样式古拙粗陋。一个阴冷的箭头,直直指向棺材深处无边的黑暗。

“卧槽……”曾小贤踉跄后退,脊背撞上冰冷的石壁,“钻……钻死人棺材换衣服?!我贤哥的一世英名……”

“必须穿!”

孟屿的声音低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压抑的寒气,目光钉在棺内那幅图上,“是‘钥匙’。”

他摊开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大力指尖的温度和那带着笑意的“罩着你”,微弱的暖意转瞬即逝,反衬得周遭更冷。那丫头……在这种地方居然还兴致勃勃。

想到她可能正披着鲜艳的嫁衣,而他却要在这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棺材里穿上这身死气沉沉的麻布,一股荒诞又憋屈的烦躁混合着冰冷的恐惧在心底搅动。

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痛感。

“蕴含了……仪式……的……必要性……”

关谷试图用术语稳住阵脚,但他的声音漂浮在粘稠的空气里,底气全无。曾小贤已经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孟屿吸了一口那冰碴子般的空气,胸腔都冻得生疼。

他合上眼,复又睁开,眼底只剩下近乎凝滞的沉静。那沉静之下,是极力压制的浪潮。

他拿起那件触手冰凉的丧服长衫——粗糙的麻布,毫无暖意,透着股陈年旧柜橱深处的霉尘气,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类似于铁锈和泥土混合的、令人不快的气息。

黑底,粗粝的白布边敷衍地滚着边,前胸后背缝着个歪斜得像要掉下来的“孝”字,针脚粗犷得像是临时用麻线匆匆缝合,透着一种不加掩饰的阴间廉价感。

昏黄的光线下,孟屿脱下自己的衣服,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

健硕的肌肉线条暂时被冰凉的麻布覆盖。盘扣笨拙难系,黑长的裤子拖沓地挂在身上。

最后,那顶带着同样歪扭“孝”字的白色布帽被他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这个动作本身就充满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感。

模糊铜镜里,映出的已不再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孟屿。

他高大的身形被粗陋的丧服包裹,挺拔感被拖拽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扭曲、套入死魂外壳的僵硬。

平静的脸庞罩上了一层麻木的白,深棕色的眼眸像两潭结了薄冰的死水,紧抿的唇线勾勒出无声的抗拒,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死物也勿扰”的诡异气场。

这身黑白刺眼的丧服,非但没有丝毫肃穆,反而将他身上那股冰冷的禁欲感扭曲成了墓穴深处的寒气,直钻人心。

棺盖在“吱嘎”的呻吟声中彻底滑开。那股滑腻的甜腥混合着劣质油漆和腐败木头的复合气味,如同实质般涌出,让人几欲作呕。

“请……灵入‘驾’……恭候……归位……” 那干涩的声音如同指甲刮过粗糙的石灰墙,毫无生气地在甬道里飘荡。

孟屿迈步。

鞋底踩在棺材内铺着的、同样粗糙冰冷、散发着尘土气的麻布上,发出“嗤啦”的轻响。

他慢慢躺下,背部接触的不是木料纹理,而是某种坑洼不平、如同凝固沥青的冰冷表面,其上还遍布着细小的木屑刺。

瞬间,视野被一片凝固的血色(内壁红漆)彻底占据,鼻腔充斥着那种令人疯狂窒息的气味。

他闭上眼,黑暗的重量立刻压了下来。

“砰!嘎!”

沉重的棺盖骤然合拢!绝对的死寂和彻底的黑暗瞬间接管一切!

五感被剥夺得只剩下:身下触手冰寒滑腻的棺底(如同躺在一块刚从冻土里挖出的石碑)。

那无孔不入、仿佛要将他皮肉骨血都一起腌渍发酵的恶臭,以及胸腔里那颗在死寂中疯狂擂鼓的心脏!

咚!咚!咚!每一声都敲打在封闭的棺壁上,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清晰得令人心慌,像一面绝望敲响的催魂鼓!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尾椎骨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如同被无形的寒流冰封。

“啊——!孟屿!!!放他出去啊!!!救命——!!!”

曾小贤凄厉的惨叫如同被扼住脖子的鸡鸭,在外面爆开,伴随着“嗵!嗵!嗵!”毫无章法的捶打声。

“曾老师!冷静!是……是设定好的机关!没有锁死……的!仪轨!仪轨的一部分!”

关谷的嘶喊带着哭腔,与其说是安抚同伴,不如说是给自己壮胆。

黑暗、冰冷、挤压、死寂、震耳的心跳和同伴绝望的嘶嚎……孟屿强迫自己停止呼吸几秒,让大脑一片空白,然后再缓缓地、无比艰难地吸进一小口充满尸腐和油漆味的空气。

窒息感和强烈的呕吐欲瞬间涌上。

大力……他脑子里突兀地闪过她狡黠的眉眼和红嫁衣的色彩。

他妈的……他甚至没能把这念头想完——

整个棺椁猛地晃了一下!外面混乱的脚步声、喘粗气的声音传来。“一……二……起!哎哟我的亲娘姥爷……这……这怎么这么沉……”

棺材被极其勉强地抬离地面,又重重地、极其不稳地砸落几次后,终于以一种艰难而诡异的姿态,磕磕碰碰地向着甬道深处未知的黑暗挪动。

每一次晃动,都像是被无形的手在摆布;每一次棺角与冰冷石壁的摩擦撞击,都发出沉闷刺耳的刮擦声,如同钝刀在切割神经;每一次下落,冰冷的棺壁都重重地挤压着他绷紧的身体。

他的身体像一尊僵硬的石像躺在棺中,只有粗重的呼吸在狭窄的空间里发出急促的回响。每一次吸气,都是对肺部痛苦的折磨。

滑腻的棺底,坑洼的触感清晰得如同烙印在他背上,每一次颠簸摩擦,都让他身体细微地、不受控制地轻颤一下。

意识在冰冷的挤压、令人窒息的气味和外部混乱的噪音中艰难维系,仿佛随时会在这片凝固的黑暗中沉沦。

另一边,“喜”门甬道深处。

大红轿子在胡一菲和唐悠悠勉力抬动下,艰难地在狭窄的甬道中挪动,像一个笨拙的红色幽灵。

轿帘轻轻摇晃,偶尔渗入一丝微弱得如同萤火的惨绿灯笼光。

“小心点!悠悠左边!稳住了!”胡一菲低吼着,她的手臂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这轿子意外的沉。

诸葛大力端坐在轿内颠簸不稳的软垫上。

沉重的凤冠压着头顶,细密的珠翠流苏随着晃动在脸颊旁轻荡,带来冰冷的触感。厚重的嫁衣层叠包裹,繁复精美,却也闷热。

华美的绸缎摩擦着她皮肤的声音,在这寂静又压抑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反而衬得外面更加诡异。

她抬手,指尖在光滑冰凉的龙凤刺绣上缓缓划过,一丝奇异的感觉在心头滋生——并非纯然的恐惧,而是混杂着对危险的敏锐感知、对未知的探索欲,以及一点点……对于孟屿此刻处境的想象。

她微微倾身,想透过帘缝再看清些。

轿子猛地一个剧烈颠簸!悠悠的惊呼几乎同时响起!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如同冰冷的银针刺穿了这粘稠的黑暗!

“嗒…嗒…嗒……”

不是旋律,是单调、僵硬、如同某种生锈关节勉强活动的撞击声!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穿透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极近的地方……拍打着皮子?

嗒…嗒…嗒……那声音空泛、沉闷,没有感情,没有节奏,就那么突兀地敲打着,间隔完全一致,如同上了发条的……某种东西?

敲击声在狭窄的甬道石壁间反复碰撞、叠加,变得如同幽灵的低语,萦绕不绝,冰冷地钻进耳膜,直达脑髓!让人头皮发麻,心尖都跟着那节奏一下下抽搐!

这不是广播!没有扩音效果!声音不大,但清晰无比,似乎就在轿子的侧后方!近在咫尺!

大力猛地放下轿帘!心脏也被那诡异的敲击声攥紧了一下!

胡一菲的脚步瞬间停住!身体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唐悠悠的呼吸都停了,脸色煞白!轿子猛地歪斜了一下!

“别停!往前走!”

胡一菲的声音带着强压下的紧张,几乎是咬着牙下令。她能感觉到自己后颈的汗毛也炸了起来!抬杠的手心全是冰凉的汗。

“嗒…嗒…嗒……”那令人牙酸的敲击声并未停止,反而如同附骨之蛆般尾随着摇晃的轿子!

轿子在紧张得快要崩断的空气中颠簸前行,每一个晃动都带着提心吊胆。终于!一直沿着狭窄甬道前进的红轿,在一个阴冷的十字甬道口猛地停了下来!

一条散发着完全不同于线香气味——腐朽、绝望、如同淤泥深处翻腾出来的死寂气息——的通道,正对着红轿的出口!

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中,一群人影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沉重、极其僵硬的姿态,如同提线木偶般,一点点地从那条死寂通道里挪出来!

惨绿的灯笼光艰难地撕开一部分黑暗,勉强照亮了为首之人——他躺在棺材里,一身粗糙得像裹尸布般的黑白丧服长衫,歪扭刺眼的“孝”字帽子扣在头顶。

惨绿的光线下,孟屿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苍白如纸!他深棕色的眼眸,此刻像两口被瞬间冻结的寒潭!

里面没有怒火,没有情绪,只有一片被极致压缩、近乎凝固的冰冷!

以及一种穿透了重重阻碍、直直钉在红轿上!那眼神……像刚从九幽之底的寒冰里捞出来的厉鬼,裹挟着浓烈的死气和一丝被压抑到极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撞了过来!(孟屿觉得太难受,就把棺材盖踢走了)

他的身后,两个同样穿着“孝”服的身影,姿势扭曲怪异,像是在拼命对抗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压力,又像是纯粹被恐惧抽掉了骨头。

他们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拖曳着千斤重物,抬着一口巨大的、暗红如同干涸血迹的棺材,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向前蹭。

就在这一刻!那一路尾随,如同附骨之蛆的“嗒…嗒…嗒”声骤然停止!

死寂!绝对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灌满了十字口!紧接着!

“她的眼光~~~”“她的眼光~~~”

不是歌声!是无数个重叠在一起的声音!又尖又细,毫无生气。

如同无数把碎玻璃在刮擦着每一个角落!音量并未陡然放大,但每一个音调都像是淬了冰的毒针!冰冷、尖锐、钻心刺骨!

歌词不再是先前那断断续续的音符,而是清晰无比,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平板声调,铺天盖地地从四面八方——头顶的石缝,脚下的石板缝隙,两侧湿滑的墙壁——狂涌而出!

如同整个古宅的石头都在呻吟,都在合唱!

“好似好似星星~~~发~~~光~~~”

“睇见~睇见~睇见~~心~~~~慌慌~~~~”

这些冰冷重叠的声音疯狂地撞击、纠缠、扭曲变形!

不再是单纯的“背景乐”,而是化作了实质的、无形的、带着极度恶意的精神污染,密密麻麻地钻进每一个毛孔,啃噬着每一寸神经。

在这诡异的绝对寂静到极致邪音炸裂的转变中,在惨绿摇曳的灯笼光芒下,在如同厉鬼还阳的新郎那冰冷刺骨的目光注视中——那顶扎眼的鲜红喜轿,与那口令人心悸的暗红棺材,在这十字通道口,狭路相逢,轰然对撞。

红白相撞。刺眼的红,惨淡的白,阴森的黑,在浓得如同墨汁的死亡背景下交织。

一身华彩、如烈火中重生的红衣新娘,一身死气、似幽冥寒冰中归来的丧服新郎。喜庆欢闹的唢呐幻声,扭曲成了万魂同泣的尖啸鬼鸣。

在狭窄得几乎无法呼吸的空间里,在铺天盖地的冰冷邪音中,四目相对!

“明月吐光,阴风吹柳巷~~”

“是女鬼~~~~觅~~觅~~爱郎~~~”

“她的眼光~~~”“她的眼光~~~”

十字甬道口,空气凝滞如墨,沉重的压迫感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突然!“嗒…嗒…嗒…”

那如同朽木撞击的、冰冷空洞的机械声响,毫无预兆地在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嗒!嗒!嗒!嗒!……瞬间汇成一片毫无情感、令人脊背发麻的敲打音网!

每一个间隔都精准地打在神经紧绷的弦上,如同钝刀刮骨!

这声音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拧开了地狱囚笼的最后锁扣!轰!石壁在无声中震颤、裂解!顶棚的尘土簌簌落下!

如同地府的幔帐被强行撕开!十字甬道的四壁、穹顶、地面!无数惨白的碎片如决堤的冥河之水,从每一个孔隙、每一道裂痕中狂泄而出!

纸人!轻薄、惨白,被无形之力扭曲成僵硬的人形薄片。

红衣如凝固的陈血,衬着空无一物的惨白平面;丧服似泼洒的夜墨,扭曲的脸上只剩下象征哭笑的粗陋墨点。

它们没有重量,没有生命,如同被幽暗深渊涌出的阴风托举着,以完全违反重力的姿态,从各个方向无声无息地“流淌”而来。

死寂!唯有那亿万纸片在无形的气旋中相互刮擦、摩挲,发出的如同亿万细沙在干枯河床上流淌的——“沙沙沙沙沙沙……”

细密、粘稠、无边无际!瞬间吞没了甬道里所有的心跳与杂音!

带着磨灭希望的绝望尾音!浓烈的、如同千年墓穴最深处积压的湿冷纸灰与腐败霉菌混合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瘴般猛地喷发,直冲口鼻。

它们的目标明确得如同箭矢。

没有嘶吼,没有咆哮,只是以一种冰冷、精确、如同死亡本身步伐的态势,“流淌”着聚拢、合围,将所有生路无情掐断。

无数张没有瞳孔的惨白“脸”孔,如同被共同的磁极吸引,无声地、整齐地“聚焦”在十字口的核心——那顶孤零零、刺眼的红轿!

以及轿旁,那身散发着不祥死寂气息的黑白丧服!

无数道无形的、冰冷的“视线”瞬间交汇!在孟屿被锁定的刹那,一股彻骨的寒意如同冰水倾盆浇下,血液瞬间冻结!他想动!

双腿却像被无形的枷锁牢牢钉死在冰冷的石板上!沉重!麻木!僵硬得如同失去了知觉!

大脑被那滔天的“沙沙”声浪和满眼的惨白彻底淹没,只剩下无尽的冰寒空白。

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涣散!全身的肌肉在恐惧电流的鞭挞下剧烈颤抖,却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

视野中,只有那片越逼越近、要将一切吞噬的惨白“潮水”,和无数道没有眼珠、却饱含冰冷死寂恶意的“注视”!

那浓重的纸灰死气,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抽离!

他想怒吼,让大力逃!

喉咙却像被寒冰封印的石雕,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唯有胸腔里那颗失控的心脏,在疯狂擂击着困住它的冰冷囚笼,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疼痛。

“大力!快走——!”

胡一菲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第一次染上了真切的惊怒!她的声音撕裂了部分窒息的“沙沙”声浪!

在那片惨白的死亡狂潮合围将绝前的刹那!她如一头被激怒的雌豹,爆发出恐怖的速度冲到红轿前!铁掌毫无怜惜地探入轿帘!抓出!拖拽!

诸葛大力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拽得跌出轿外!沉重的凤冠“哗啦啦”巨响着歪斜覆下,垂下的珠翠流苏几乎完全遮蔽了她的视线。

绚烂的红嫁衣在幽绿的光晕中如同一片被狂风吹乱的烈焰!她的身体被这股蛮力带动,被惯性抛向胡一菲奋力撕开的那道微小缝隙!

然而!视线却在跌宕的瞬间,倔强地穿透了那摇曳纷乱的珠翠流苏,精准地捕捉到了几步之外,那个如同被时间遗忘、深深钉在原地、惨白“潮水”已漫过腰间、即将彻底淹没的身影——孟屿!

那张永远冷静、此刻却只剩下茫然空白的脸!那身死气沉沉的黑白丧服包裹下,透出的近乎无助的僵硬!

不是恐惧!是被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剥夺了行动的能力!一股远比死亡更强烈的、撕裂心肺的痛楚瞬间淹没了诸葛大力!仿佛命运的丝线骤然绷紧!

就在胡一菲抓着她的手臂即将发力带她脱离这死亡陷阱的千钧一发!

诸葛大力眼中所有的惊骇与挣扎,瞬间被一种近乎神谕般的平静与决绝所取代!时间…似乎在她眼中缓慢了下来。

甬道昏暗,灯光惨绿,纸人如潮,空气死寂…一切都成为静止的背景板。唯有前方那个僵立的身影,在她眼中无限放大、清晰,仿佛牵引着她灵魂深处的宿命之线!这绝非一时的冲动,而是源自血脉深处、仿佛无数轮回尽头就已注定的本能!她要到他身边去。

没有一丝犹豫!她那只未被胡一菲完全控制的手腕,爆发出令胡一菲都猝不及防的恐怖力量!纤细的五指猛然收拢!

如同灵巧的蛇挣脱枷锁!手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一旋、一抖、一抽!硬生生从胡一菲那铁钳般的掌控中挣脱了出来!

红袖如血浪翻涌!珠翠撞击出清越的悲鸣。那身炽烈的红嫁衣在幽暗中带出一道燃烧的轨迹!

她没有顺势逃生!反而猛地回身!

朝着那片汹涌合围、将她最珍视之人吞噬的惨白死亡之海!如同扑向宿命星辰的流星!义无反顾地冲刺而去!

她的每一步都踏在那沉闷的“沙沙”声上,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古老命运的回响之上。周遭所有恐怖的细节都模糊了,她的世界只剩下那个身影,和她奔赴而去的决心!

她猛地撞入他僵硬冰冷的怀中!巨大的冲击力让本就如风中残烛的孟屿一个剧烈的趔趄!

身体的本能让他那双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在那温软决绝的躯体撞入的刹那,如同被宿命的磁石吸引,极其僵硬却无比坚定地收拢!

冰冷的、粗糙的丧服布料深深嵌入鲜艳的、华美的红绸!温热的躯体贴上冰冷的胸膛!没有言语!没有对视!只有胸膛相贴处传来的、激烈到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跳!属于两个人的心跳。

在他们相拥的瞬间!那原本潜藏在“沙沙”声中、压抑扭曲的吟唱,骤然变得无比清晰!不再是背景,而是如同怨灵的诅咒,尖利地、无孔不入地环绕着相拥的两人,直扎心底:

“她的眼光~~~ 好似好似星星~~~ 发~~~ 光~~~” (声音扭曲,带着阴森的甜腻)

“睇见睇见睇见~~~ 心~~~ 慌~~~慌~~~” (音调拔高,如同钢丝摩擦)

“天~ 地~ 茫~ 茫~ 有路难行~~~” (旋律下沉,充满绝望)

“夜~雨~漫~漫~ 苦痛凄怆~~~” (最后一声拖长,如同濒死的呜咽)

歌声凄厉如刀!与此同时,那汹涌的惨白纸潮如同被彻底激怒,瞬间将刚刚相拥的两人彻底吞没!

厚达数层的纸人墙将他们紧紧裹在圆心!彻底湮没了那抹孤勇的赤红与刺目的黑白!

无数惨白的“脸”孔在幽绿的光晕下无意识地摇曳、碰撞,如同鬼域深处无声的狂欢!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外圈!胡一菲、唐悠悠、关谷神奇、曾小贤,全都被这壮烈的一幕钉在原地!

胡一菲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牙齿紧咬,眼神锐利如刀却无处可施!

唐悠悠的眼泪夺眶而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发出尖叫!

关谷神奇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他茫然地瞪着那片惨白的圆心,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曾小贤则吓懵了,他跌坐在地,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脸色惨白得如同纸人,浑身筛糠般发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那是纯粹的、被极致恐怖冲击后的失语,恐惧已经压垮了他引以为豪的口才,只剩下本能的身体反应。

就在这绝望的死寂与阴森的鬼唱达到顶点之时!

一个苍老、干涩、如同砂石摩擦,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宏大与沧桑感的声音,仿佛来自万古长眠的地底深处,清晰地穿透了那厚纸的重围和凄厉的吟唱:“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声音悠远,如同远古青铜器上的铭文被再次敲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岁月的沉重)

“情之所钟,金石为开。幽冥亦碎,绝境逢生……”(音调渐强,带着一种宣告命运的力量)

随着这蕴含莫名力量的声音落下!那层叠包裹、如同巨大白色蚕茧的纸人墙,骤然凝固!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又充满无法置信的注视下!

凝固的纸茧,从最外层开始,如同被烈阳照射的坚冰,无声无息地、迅速地融化为无数细碎晶莹、闪烁着微光如同星辰尘埃般的白色光点!

如同逆流而上的光之雨点!一层一层,向上升腾、消散、湮灭!

整个纸人构成的惨白巨茧,在短短几秒钟内,化为亿万颗悬浮飘散的光尘!

如同短暂的星云,盘旋着,在幽绿的灯光下折射出奇幻而悲壮的光芒!随即,彻底湮灭于黑暗!

惨白,消失了。

甬道口,只剩下摇曳的惨绿灯笼,冰冷的石壁,以及——在点点尚未完全消散的晶莹光尘中,相互紧紧拥在一起的两人。

一身红嫁衣歪斜、凤冠垂落、脸上交织着决绝与一丝茫然却又坚定的大力气息微喘,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孟屿。

而孟屿,那张苍白的脸依旧残留着惊悸的痕迹,深棕色的眼眸中却不再空洞,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动、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失而复得般、几乎将他淹没的复杂情绪!

他环抱着她的双臂,终于不再是僵硬的支撑,而是充满了劫后余生、失重般的力量,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那面悬挂惨绿灯笼的石壁,发出沉闷但清晰的机括声,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幽深向下的、弥漫着古老泥土与铁锈气息的石门——真正的“归墟”门洞开!

整个甬道陷入了绝对的寂静。只有粗重混乱的喘息声在回荡。

“……” 唐悠悠的眼泪无声流淌,说不出话。

关谷神奇扶正了眼镜,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是震撼过后的虚脱和对古老神秘力量的敬畏。

胡一菲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看着那对紧紧相拥的身影,如释重负又心有余悸地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

曾小贤瘫坐在地上,停止了筛糠般的颤抖,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石门,似乎还没从极度的惊吓中完全回魂。

那干涩而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深沉回响:

“红白撞煞……阴阳双生……”

“情深……可通幽冥……破虚妄……此关……终破……”

“归墟之门已开……后路……汝等自寻……” 声音渐渐低沉,直至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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