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苏泞终究是来迟了。
他站在皇城残破的屋檐上，九条狐尾在罡风中翻飞。
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孤寂身影，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这群修为通天的大能们，从来都不会记得带上他这只混子。
确实也怨不得旁人。
除了九尾狐族漫长的寿数赋予的见识外，他的天赋在这群怪物中实在平庸得可怜。
就连此刻，他也只能做个沉默的旁观者，看着苏无罔独自踏上那条血色天阶。
修为低反而成了被留下的活人。
凛冽的罩风撕扯着魔神染血的衣袍，有苏泞看见苏无罔下颌滑落的一抹红，眼角渗出的血珠还未滴落便被风吹散。
“真是……”
狐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心口。
长生种见证过太多离别，本该麻木的。可此刻胸腔里那颗缝缝补补的心，却疼得像被人生生剜去一块。
魔族、人族、妖族沉默地注视着苏无罔，如同注视一场早已预知的献祭。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立场阻止这场离别。
因为他们都是既得利益者。
孤寂的，一人独自走上与千万外神对抗的道路。
残阳如血，将破碎的皇城染成一片凄艳的赤金色。
枯木衰草嫩芽新发，那些散落的尸骸之上，忽然有灵花破体而出，晶莹的零花在晚风中摇曳着，像是为永别做嫁。
天穹降下光雨，却在触及他身影时凝结成冰。
命里劫数造就的新神，与所有人一开始就是殊途难归。
苏无罔……
谁有资格与他并肩而立啊？
这条道路他不能回头，也没有回头。
“走吧也罢。”
有苏泞扯着嗓子大喊，他什么也阻止不了，所谓卜者也就是比大家多看个下集预告。
他掏出怀中那个歪歪扭扭的狐狸木雕，那是用妖族信仰之力凝成的信物，怎么也得再给苏无罔增加一些砝码。
“喂！接着这个！”
木雕脱手而出的瞬间，白缪的嘲讽还挂在嘴角，却见砰的一下，木雕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精准命中正专心登阶的苏无罔后脑勺。
新晋神明一个踉跄，啪地整个人扑倒在仙阶上，那张向来无情无欲的脸直接磕在了台阶上。
苏无罔：……
他缓缓支起身子，摸了摸后脑勺，指尖沾到一丝血。沉溺在天道推演中的思绪被强行拽回现实，此刻竟有些茫然。
话说这神阶一点防护没有，不怕登阶的滚下去吗？
不过谁会在成神的雷劫里，被丢木雕啊。
苏无罔低头摸着磕红的额头，冷峻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他刚才居然真的被砸得眼前一黑。
说好的万法不侵呢？
不防物理伤害是吧……
苏无罔面无表情地捡起那个丑萌的狐狸木雕。明知此刻相望已是无话可说，苏无罔却仍对有苏泞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看到那只紫毛狐狸在风里哭得九条尾巴都炸开了毛，泪水把耳边前的绒毛打湿成一绺一绺的。
若是从前，他定会无奈地揉揉那对狐耳，然后去厨房做一只焦香四溢的烧鸡。
可现在——
神阶在他脚下延伸，每一步都在剥离他作为人的情感。
识海中，李妄生安静下来，魔神的本源之力化作锁链，将那些即将消散的记忆牢牢捆住。
【紫毛狐狸也想让我活下去啊……】
苏无罔摩挲着手中粗糙的木雕，狐尾的刻痕硌在掌心，这大概是他成神后，最后能感受到的温度了。
【那就……试试吧。】
“苏无罔”不能对命运草草作答。
霞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仿佛要将他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联系也扯断。
那些他曾追寻的家，炼情宗的小院、稷下学宫的学舍、昆仑的候春峰，都在神光中化作泡影。
关于“苏无罔”的故事，终究写不到完满的终章。
苏惟意死于酆都三川河。
余舒乐死于推翻奸臣、灭除昏庸帝王。
簌簌死于与系统蛊惑的夺舍异魂，葬身火海。
李清在死于一场未起势的瘟疫。
有苏望死于妖界战场。
李妄生肆意妄为却从未真正“活”着。
所有马甲都在对抗天命，唯有“苏无罔”这个原本属于他的名字……
神阶尽头，天道之门缓缓开启。
苏无罔回望尘世最后一眼，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躲在炼情宗偷听的孩童。
最开始的愿望是什么来着？
为什么他们看不见我；为什么娘不理我；为什么父亲不来找他……
答案：不过是“苏无罔”早就该死了而已。
【愿我来世……】
踏入天道之门的瞬间，他将狐狸木雕按在心口。
【能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整片大地开始共鸣，所有灵花突然爆散成光点。那些光点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命轮，轮盘中央——
苏无罔的身影正在褪去最后的人型。
灰白长发化作流动的星河，血色瞳孔坍缩成吞噬万物的奇点。他回望尘世的最后一眼，让所有生灵听见了天道的声音：
【从此】
【万物刍狗】
【唯吾独尊】
【吾将重塑六界】
那是由无数死者因果编织的冠冕，凝就的新神格，每一道纹路都是他亲手斩断的羁绊。
站立之处已生出通天玉树，树干上蜿蜒着无数的花，树冠则没入天之裂隙，虚空之外，那里有无数外神正在嘶吼。
这次真的是永别了。
苏无罔回望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