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氏她们停下了话头，纷纷向着门口看去。
冯向凌没想到屋里竟有这么多人在，她们的目光全都落到了他的身上，让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脸上也跟着热了起来。
绣铺开张以后，周清言又请冯向凌过来了几次，将那图册补得更全了。
每次都是钱婶在一旁说，由他誊到图册上，钱婶是与他最熟悉的，所以见了他，就笑道：“冯小子，大过年的，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冯向凌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对几个女人见礼，将手上的东西放到了桌上。
“这些日子承蒙于掌柜照顾，”他说道，“家中贫寒，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这是我娘亲手熏的腊肉，还望您不要嫌弃。”
“哎呀你这孩子，”于氏连忙站起身推了回去，“你家里什么情形，我都是知道的。你要去书院念书，你娘身子又不好，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弄这些做什么？你快拿回去！”
冯向凌抿着唇，神情固执：“于掌柜，之前若不是您和小……小姐仗义相助，我娘现在兴许已经……总之您一定要收下！”
“都是生意，我给你银子，你也同样帮我写了图册。”于氏说道。
“请旁人的话，是花不了这么多银子的。”冯向凌微微垂下眼帘。
从进了门，他便一直目不斜视，但总是不受控制地悄悄用余光去看于氏身边的哪个小小的身影。
今日她穿了一件灰色袄子，这颜色少有孩子会穿，都嫌老气，可穿在她身上，却显得分外矜贵。
那袄子边上还有一圈绒毛，衬得她的小脸粉雕玉琢。
冯向凌在书里看到，天上有救苦救难的菩萨，今早上他娘将腊肉递到他的手上，叮嘱他一定要送到绣铺来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忽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情形。
小小的人儿，坐在椅子上一本正经地同他谈着生意，在他什么都没做的时候，就给了他十几枚铜钱。
在他回家的路上，用那些铜钱买了一剂药，将娘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他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菩萨，但如果有的话，应当就是那样一个小女孩的模样吧？
于氏还要再劝，周清言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袖子。
她只得叹了一口气，将腊肉收了下来：“替我回去多谢谢你娘。”
一边说着，一边拿了一副手衣递给他：“戴上这个回去，手上都起冻疮了。”
“多谢于掌柜。”冯向凌又是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给旁边几人也拜了年，便提着空篮子出了门。
“喂，冯向凌……哎哟！”似乎是被于氏拍了一巴掌，周清言捂着头叫他，“冯家哥哥，年前来了一批新料子，金玲还画了不少新样子，等过了初七你别忘了来啊！”
冯向凌回过头对她笑笑：“我记着了。”
他大步走出了绣铺。大雪纷飞，却似乎不似他来时那般冷了。
……
屋子里，周清言钻进厨房做花生酪，昨日临走的时候她泡了糯米和花生，这会儿刚刚好。
外头钱婶瞥了一眼厨房的门，略微压低了声音：“我觉得冯小子就不错。”
“什么？”于氏一怔。
“就是方才说的啊！”钱婶在她胳膊上拍了拍，见她仍没有反应，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招婿，招婿！”
于氏恍然，不由笑了起来：“方才不过是玩笑话而已，小言才六岁，哪里就说得到这个了。”
“有些事就得趁早！”钱婶说道，“冯小子虽然话少了些，但人品不错，比旁的这么大的孩子沉稳许多。再加上他学识又好，等再过两年参加春闱，说不定就能榜上有名！到时候再想给咱们小言订这样好的亲事可就难了！”
“说的是，”秀梅也凑过来说道，“我听人说，京城里那些家里有女儿的，最喜欢的就是榜下抓婿，那孩子长得清秀，只怕抢手得很。”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小言之前阴差阳错帮过他，他心里必是分外感激，往后要是两人真成了亲，绝不会对小言不好的。”岑冬也跟着说。
“可招婿什么的，实在是……”于氏仍在犹豫。
“哎，念书可是要花不少钱的。别怪我老婆子说话不好听，他家里那个情形，又要照顾病歪歪的老娘，除了做上门女婿，哪里还有旁的法子？”
“他家里人口也简单，说句难听的，他娘指不定什么时候……咳咳，到时候就剩下他一个，自然会一心一意对小言。”
“咱们几个也都是成过亲的，再好的公婆，也比不上自己爹娘。小言天真烂漫，没什么心机，若是当真嫁去了旁人家里，指不定要怎么受欺负呢！在你身边可就不一样了，你能照看她一辈子！”
“就是就是……”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于氏也有些动摇了。
当娘的，最怕的就是女儿过得不好。
可又不能叫女儿一直留在自己身边，那岂不是耽误了她一辈子？
要是真的能招婿……
正想着，就见周清言端了几个碗出来。
“秀梅婶婶！”她迈着小碎步，大叫道，“快过来接一下，我要端不住了！”
秀梅离得最近，连忙过去接过来：“你这孩子，一个个端出来不行吗？”
周清言就只是嘻嘻笑，给几人分了勺子。
“尝尝！”她叉着腰说道，“本小姐做的花生酪，香稠软滑，清甜细腻，这可是宫里的御厨才会做的！”
钱婶“哈哈”大笑：“没想到老了还能当一回宫里的贵人！”
她拿起勺子吃了一口，眼睛一亮，对着周清言竖起了大拇指。
“咱们小言真应当去开个酒楼！”秀梅说。
几人很快便吃完了，一碗花生酪下肚，身子都暖洋洋的。
“时候不早了，”于氏站起身来，“小言，咱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周清言听话地站起身，岑冬帮她系上了风领，几人一起出了门。
谁知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前面传来了一阵乱哄哄的喧嚷声。
“怎么了这是？”于氏眉头微蹙，踮着脚张望。
“死人了！”一个男人跑过她们身边的时候，随口喊道，“死人了，小河那边淹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