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檀香袅袅，金兽香炉中升起的青烟在空气中勾勒出婉转的曲线。窗外一树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沾在雕花窗棂上，像是美人面颊上未拭净的胭脂。
闻人婧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却坚定：“我本名桑叶，我娘是大虞国人，爹是大蛇国边境的一名将军，我自幼被送进宫为公主伴读。”
桑叶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她纤细的手指颤抖着取下脖子上用来装饰掩盖的项链，露出锁骨处一道狰狞的疤痕。那伤口呈锯齿状，像是被什么利器反复切割留下的痕迹。
“我从未在大蛇得到过人的待遇。”
桑叶静静阐述，“闻人婧是大蛇国的宠妃所生，得陛下喜爱，身边豢养着几十个同她身形相似的侍女。”
“而我，只不过是被她推出来跳入火坑的其中一人罢了。”
“我们在她身边，过的比狗还不如，隐秘处都被她烙印上了奴隶的印记，任她打骂凌辱。”
“此次他们妄图和大虞和亲，一早就没想过把真正的公主交出来，提早了几个月让我养伤学习礼仪，让我到了大虞好生联姻，为他们大蛇签订合约。”
说到这，她突然轻抖了抖，想努力浮现出一个笑来。
可是笑着比哭还难看。
“但我不愿意。”
“我自幼被爹送进宫，但我也知道百姓过的是什么样子，他们皇室过的是什么样子。”
“上次宫宴，我知道大虞是有发兵的打算的。”桑叶突然跪伏在地，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所以我今日来，除了不想联姻之外，还希望福安郡主救我一命，我愿为娘子当牛做马。”
雅间内一时寂静无声。香炉中的檀香即将燃尽，最后一缕青烟在空中打了个旋，消散无踪。
桑叶说到此处，她微微抬了抬头，“只要我这个假公主将计就计之后消失，福安郡主你们自可用这这个理由问责闻人彪，可以揭穿我的身份，拿此事对大蛇国换取更多的利益，或者是，开战……”
陆青黛忽然轻笑一声，腕间的翡翠镯子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叮咚作响。“理由很充足。”
她慢条斯理地说，指尖绕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不过我还是有个疑惑——”她忽然倾身向前，簪子上的玉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你怎么确定，我一定会救你？”
她红唇微勾，“我还记得，当初大殿之上，你看我的眼神很不友好。”指甲轻轻划过桌面，“万一你是和闻人彪一起诓骗本郡主呢？”
桑叶重重磕了一个头：“我在外必须扮成闻人婧的脾气，以防同传言中的公主性情不同……至于看您的眼神，我来和亲的首要人选就是大虞的太子殿下。”
“冒犯之处，桑叶愿意磕头赔罪！”
说着又要重重的把脑袋砸下去。
陆青黛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你的处境本就艰难，我也只是问一句。”
“所以，你是如何笃定，我会救你的？”
她轻抬了抬下巴，一双美眸在桑叶脸上打量。
桑叶看过来，轻声开口，“在进京城的途中，我曾听过福安郡主的美名……除此之外，我知道两国边疆总是磕碰，大蛇国人时常闹事后仗着合约逃脱，我笃定，福安郡主不忍边疆百姓再受此等窝囊气。”
“是啊。”陆青黛微微点头，而后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珐琅小瓶放在桌上，瓶子不过拇指大小，却在阳光下折射出妖异的紫光，往前推了推，语气温和，“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未来十年让边疆百姓忍受大蛇国的骚扰，不如一举攻下，让大蛇百姓也成为大虞的臣民。”
“这是秘制的毒药，若是没有解药，三日后必会七窍流血而亡。”
“你吃了它……”
陆青黛话还没有说完，桑叶就已经从小瓶子里来倒出一粒咽了下去，脸皱巴成一团，像是被苦到了。
“不怕吗？”陆青黛抬手给她递去一杯温茶。
桑叶却笑了，这个笑容出奇地干净，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语气却决绝不已，“当然怕死了……但即便我的生命渺小如蝼蚁，我也不愿意为了闻人婧去死。”
“她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手上沾满了鲜血，没道理让我这个受害者来替她赎罪。”
陆青黛点点头，“你说的不错。”
而后她看向一旁的兰茵，“带公主殿下去选些时兴的料子吧。”
桑叶明白这是答应她的意思，又对陆青黛行了个礼，这才跟着兰茵走出这间雅间。
等到她离开，陆青黛看向言执玉，笑眯眯的问他，“两日后春猎，我去你营帐？”
言执玉擒住她的手，将人往自己怀里带，“若是没有今日这一遭，了了当日就不来我营帐了吗？”
他唤着她的小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委屈几分调侃。
他的眉眼深深带着温和的气息，这般认真看过来的眼神爱意藏无可藏，陆青黛笑眯眯的亲上他的嘴角，然后径直被他扣住后脑勺深深索吻。
今日的天青色衣衫被他圈在怀里，一寸一寸的搂紧，直到大手附上她的后背描摹着她身体的线条，才堪堪止住下一步动作。
陆青黛眉眼微挑的瞪他，“言执玉，你又弄花我的口脂！”
只是刚凶完，嘴又被亲了亲。
言执玉一边慢条斯理的给她整理刚刚弄乱的鬓发，一边笑着同她说起正事，“那既然闻人婧还在大蛇国内，等假公主不见了，是不是要人把真公主要回来？”
陆青黛顺势靠在他肩上，把玩着他腰间玉佩的流苏，“那是自然。”
“那春猎过后，应归彻是不是就要回边疆了？”
“嗯。”陆青黛闻言又抬眼看了下言执玉，“但是…”
“但这战机刻不容缓，了了必不会等到真的闻人婧到京城，而是想着在闻人婧入大虞境内之后，在大蛇国人掉以轻心的时候立刻开战，对不对？”
“你倒是明白我。”她上手捏了捏言执玉的脸。
言执玉笑着又道，“只是这次战争突然，必须有人稳定边境的局势和政策，顾京元底子还浅，谢渺然嘴又毒，了了想让我去，是不是？”
陆青黛没有立即回答。她凝视着言执玉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温柔与了然。窗外夕阳西沉，最后一缕金光穿过窗棂，正好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对。”
陆青黛笑着颔首，而后刚被整理好的鬓发又被弄乱了，言执玉一整个又压了上来，耳鬓厮磨、唇齿相依间，陆青黛听到他轻微喘着气，手指缠绕着她的一缕发丝反问，“既然之后会有好些日子见不到了了，那我今日弄花你的口脂，有错吗？”
这次比方才更加热烈，像是要把未来分别的份都预支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