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正月,闹二月,哩哩啦啦到三月。
北方的年节,总是像这严寒的天气,格外漫长。
才过了大年,很快就迎来了上元佳节。
虽依旧是冰封雪裹的酷寒时节,宁古塔城内的节日气氛却足以驱散任何寒冷。
与京城或江南张灯结彩、游人如织的景象不同,这里的庆典带着浓厚的北地特色。
几乎所有活动都在沿街搭建起的、厚实防风的大棚内展开。
一座座棚屋相连,形成了一条温暖而喧闹的奇异长街,棚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檐下却透出明亮暖光与人声鼎沸。
因为韩乐瑶怀有身孕,顾晨原本是不想出去凑热闹的,只打算在府中陪她安静赏赏冰灯。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覆在韩乐瑶尚未显怀的小腹上,眉头微蹙:“外头人多杂乱,雪地又滑,咱们还是在府里最稳妥。”
但是韩乐瑶却眼巴巴地不时向外张望。
她是将门虎女,自幼跟着父兄习武强身,虽然养在深闺中,但骨子里的爽利和活泼并未磨灭,绝非娇气怯弱之人。
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喧闹声、吆喝声,她心里像是有只小猫上蹿下跳,痒痒的。
她转过身,拉住顾晨的衣袖轻轻摇晃,温声软语地央求:“你不要担心,我的身子骨我自己清楚,结实着呢!往年这个时候,我还跟着哥哥们在校场骑马射箭呢!就在那大棚子里走走看看,能有什么事?咱们的孩子,肯定像我,没有那么娇贵的。他也想出去走走呢!”
被她纠缠不过,再想到自己的夫人确实非寻常弱质女流,顾晨那颗过度保护的心终于软了下来,无奈又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好好好,依你,都依你!不过咱们可得说好了,全程不许离开我身边,觉得累了不要逞强,咱们马上回来。”
“知道啦,世子爷。”韩乐瑶立刻眉开眼笑,方才那点儿小小的郁闷一扫而空。
迫不及待地就要去换出门的衣裳,那利落的动作,确实看不出多少孕中的笨拙,反而带着她一贯的飒爽。
顾晨看着她雀跃的背影,摇头失笑,心中却也因她的欢喜而柔软下来,仔细盘算着待会儿要多带几个稳妥的护卫跟在近处。
为了安全,顾晨还特意邀请了夜云州夫妇和秦毅、柳如烟同行。
夜云州与林青青扮作寻常的商户夫妇,夜云州换了深色棉袍,眉目间褪去了几分清冷,只是身姿依旧挺拔。
林青青则穿着簇新的玫红袄裙,围着一圈毛茸茸的风领,将明艳的容颜遮住小半,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顾晨和韩乐瑶只是换了便装,顾晨一袭宝蓝锦袍,韩乐瑶穿着银鼠褂子,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
秦毅与柳如烟最为低调,一个扮成文生公子,青衣素袍;一个活脱脱的大家闺秀,穿了锦袄,外罩藕荷色斗篷,清丽温婉。
一行人混入熙攘的人流,融入了这片棚屋下的热闹天地。
首先扑面而来的是各种食物的香气。
棚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寒意。
“油炸鬼”在翻滚的油锅里滋滋作响,炸得金黄酥脆。
巨大的蒸笼里冒着白蒙蒙的热气,里面是黏豆包、雪衣豆沙这类扎实甜糯的北地点心。
有人在火上烤着鹿肉、野猪肉串,撒上粗盐和辣椒面,香气四溢。
还有那用大锅熬煮的羊杂汤,奶白色的汤汁翻滚着,撒上一把香菜,喝上一碗,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这个好,喝了暖暖身子。”顾晨率先挤到一个羊杂汤的摊子前,给每人要了一碗。
韩乐瑶小口喝着,烫得直吐舌头,眼睛却亮晶晶的:“好鲜!”
林青青则拉着夜云州在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摊子前停下,这里的糖葫芦也别具一格,除了常见的山楂,还有冻梨、冻柿子甚至海棠果穿成的,外面裹着晶莹剔透的糖壳,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夜云州付了钱,转身分给众人,把一串红艳艳的山楂递到林青青嘴边,看着她咬下那嘎嘣脆的糖壳,眉眼间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除了吃食,棚内的娱乐也不少。
有皮影戏班子在白色的幕布后演绎着古老的传说,锣鼓铙钹之声喧天。
更有本地特色冰陀螺比赛,在特意泼水冻成的小片冰面上,鞭子抽得陀螺飞转,引来阵阵喝彩。
秦毅和柳如烟在一个卖手工剪纸的棚子前驻足。老师傅手巧得很,红纸在他剪下几下翻转,便成了活灵活现的龙凤、牡丹,还有应景的“福”字和胖娃娃。
秦毅细心选了一对精致的“比翼鸟”剪纸,小心收起,递给了柳如烟。
柳如烟接过,脸颊微红,在喧闹的人群中,无声的温情静静流淌。
“快看那边!”韩乐瑶指着不远处一个格外热闹的棚子喊道。那里正在举行冰灯谜会。
各式各样的冰灯晶莹剔透,内里放置烛火,光线透过冰层,散发出朦胧而梦幻的光晕。
灯下垂着谜笺,猜中了便有彩头。
顾晨来了兴致,拉着韩乐瑶挤过去,念着灯谜:
“有城不能去,有河没有水,有路不通车,只见人来往。”
韩乐瑶歪着头想了想,目光扫过周围热闹的摊位和悬挂的彩灯,忽然噗嗤一笑,指着旁边一个摊位道:“是棋盘!对不对?”
顾晨微笑点头。
林青青指着一个灯笼蹙着眉心:“来自水中,却怕水冲,回到水里,无影无踪。这是什么东西呢?”
林青青摇摇头,总不能是龙王庙吧?
“是盐。”柳如烟给出了答案。
秦毅在一旁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唇角微勾,只觉得这满棚的冰灯,也不及她此刻眼中的光华。
他们猜谜、品尝小吃、看热闹,在这温暖如春的棚屋长街里,暂时忘却了身份。
如同这宁古塔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一般,享受着这难得的、充满烟火气的团圆佳节。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人们的欢笑与炭火的暖意,交织成北国上元节独有的、粗粝而真挚的温情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