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的洛水城,这座巍峨的京师,仿佛一头从沉睡中苏醒的巨兽,每一寸肌理都沸腾着喧嚣与繁华。
天色微亮,厚重的城门“吱呀”洞开,早已等候在外的商旅车马便如潮水般涌入,与城内早起的人流汇合。
宽阔的青石主街上,车马粼粼,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道旁的鳞次栉比的商铺,无不张灯结彩,朱红的灯笼、烫金的“福”字、崭新的春联,将整条街染上了一层喜庆的暖色。
绸缎庄里,最新款的云锦蜀绣在灯火下流光溢彩;南货铺中,从南海运来的香料、干果堆成了小山,香气混合着糖炒栗子的甜糯,在冷冽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最热闹的,莫过于街角巷尾那些卖艺人的场子。
铜锣“当当”一响,便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一个赤着上身的壮汉,运气于胸,肌肉坟起,一声暴喝,手起锤落,面前的青石板应声裂成数块,引来满堂喝彩。
他抱拳一圈,铜锣里便叮叮当当地落满了赏钱。
不远处,一个穿着彩衣的柔术女子,身软如无骨,能将整个身子从一个不足拳头大的铜圈中穿过,惊得众人屏息凝神,唯有孩童们忍不住发出“哇”的惊叹。
再往前,说书先生正襟危坐,惊堂木一拍,便将那前朝的秘史、江湖的侠义讲得活灵活现。
听客们或坐或站,随着他的语调时而紧张,时而慨叹,仿佛亲身经历了那刀光剑影、快意恩仇。
还有那胸口碎大石的、吞剑吐火的、耍猴戏的、演木偶戏的……
吆喝声、喝彩声、铜钱落盘的清脆声、孩童的嬉笑声、小贩的叫卖声,交织成一首独属于京城的、鲜活而热烈的交响曲。
空中,是此起彼伏的鸽哨,悠扬地划过天际;脚下,是匆匆走过的行人,他们脸上带着归家的期盼或置办年货的忙碌。
就连巡逻的禁军,步伐也比往日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轻快。
这就是年关将近的洛水城,天子脚下的盛世图景。
它既有庙堂之高的庄重威严,更有江湖之远的热闹生机。
每一张笑脸,每一声吆喝,都像是为即将到来的新年,谱写着最华美、最动听的序曲。
李承越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在那朱红锦袍的包裹下,兴奋地冲撞着这片人海。
他脸上的笑容纯粹得像冬日暖阳,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左顾右盼,生怕错过了任何一样新奇玩意儿。
他时而指着耍猴人的铜锣,时而又被捏糖人的巧手吸引,整个人都沉浸在这场盛大的市井狂欢里。
卢瑾天寸步不离,他的手始终虚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他的视线是一张细密的网,掠过李承越天真的侧脸,却更快地投向人群深处,搜寻着任何一丝潜在的威胁。
他的神情冷峻,与周围的喜庆气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
身后的两名侍卫更是绷紧了神经,肌肉贲张,竭力在推搡的人群中为小王爷开辟出一条安全通道。
变故只在一瞬。
一股来自侧方的人流如山洪般猝然涌至,将四人脆弱的联系瞬间冲断。
当那股力量退去,两名侍卫回头时,眼前只剩下攒动的人头。
“王爷!卢世子!”
其中一人低吼,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惊惶。
他们立刻背靠背,试图从更高的角度寻找那抹显眼的红色,心中已是乱作一团。
他们不知道,卢瑾天并未与他们一同惊慌。
在被人潮挤开的刹那,他看了一眼李承越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
下一秒,他没有选择去追,反而逆着人流,身形一闪,便融入了另一条更为拥挤的巷道,彻底不见了踪影。
他的消失,比李承越的走失,更令人心惊。
人潮如无形的浪涛,将李承越推搡着,送至一个杂耍摊前。
场中,几个赤膊的壮汉正舞动着雪亮的刀剑,寒光闪烁间,虎虎生风。
他们的脸上挂着凶神恶煞的表情,却引得围观群众阵阵叫好,仿佛那煞气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李承越看得入了迷。
他从未见过如此粗犷而直接的武艺,那股子狠劲远比王府教头们一板一眼的招式来得震撼。
当一名壮汉将一柄短刀抛向半空,再以另一柄长刀精准地将其劈为两半时,李承越也忍不住随着人群用力鼓掌,清脆的喝彩声里满是少年人的真诚与兴奋。
演练戛然而止。
壮汉们收了刀,脸上凶悍的表情未改,却抬着一只铜锣托盘,挨个向看客讨赏。
他们来到李承越面前,那股子逼人的气势让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李承越正要从袖中摸出碎银,异变陡生!
其中一个托盘猛地向下一沉,一只淬着绿光的匕首如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地直刺他的心口。
电光火石间,李承越眼中那份天真好奇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静。
他身形微侧,不退反进,右手快如闪电,精准地扣住了那只握着匕首的粗壮手腕。
骨节错位的细微声响,几乎被周围的嘈杂掩盖。
那壮汉脸上闪过一丝剧痛与错愕。
李承越却依旧仰着脸,嘴角扯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仿佛只是在玩一场有趣的游戏。
“大哥!”
他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解。
“你是想……让我陪你练练吗?”
他晃了晃对方的手腕,语气愈发诚恳:
“那可先说好了,我才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你可得让着我啊!”
那壮汉先是一愣,随即被这笑容激得满脸涨红,眼中凶光毕露,低吼道:
“臭小子,谁要跟你练!”
“老子受人之托,就是要你的命!”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托盘甩向同伴,空出的另一只手化作鹰爪,带着恶风直取李承越的咽喉。
一场以命相搏的缠斗,就在这喧闹的街市中,骤然爆发。
周围的人们,一个个吓得呆若木鸡,愣在当场。
见有人亮刀,更是吓得四散而去。
李承越脸上的天真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豹般的专注。
他不再躲闪,而是迎着刀锋而上,手腕翻转间,已夺下那把匕首,反手抵在壮汉喉间。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其余壮汉一拥而上,刀光剑影将他彻底淹没。
李承越虽有巧劲,却终究寡不敌众,一脚被踹中胸口,重重摔在地上。
他咳出一口血,身上已添了数道伤口。
看着步步紧逼的屠刀,少年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失声喊道:
“救命啊!”
一道白影闪过,快得像一道幻觉。
凌博渊的身影已挡在李承越身前,他甚至没有拔剑,仅凭剑鞘便将所有壮汉震退倒地。
他冷若冰霜,宛如一尊不可侵犯的神只。
“以多欺少?”
夜阡绝的声音带着戏谑的阴冷,在壮汉们身后响起。
他手持魂灵扇,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陪本座玩玩?”
“两个小白脸,找死!”
壮汉们见状,非但不怕,反而放肆大笑。
夜阡绝笑意更浓:
“有意思。”
“你说,我该让你怎么死呢?”
“别……别杀他们。”
李承越从凌博渊身后探出头,小声说:
“抓起来,问话。”
夜阡绝立刻点头,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好,听岩哥哥的。”
“找死!”
壮汉头目怒吼着再次扑上。
夜阡绝眼神一冷,随意地抬手一抓。
那几名壮汉瞬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们惊恐地大叫:
“妖术!你们是妖怪!”
李承越站起身,拍了拍灰,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你才是妖怪!你全家都是妖怪!”
这时,两个侍卫终于赶到,见状大惊失色,立刻跪下请罪。
李承越心里的委屈涌上,却还是摆了摆手:
“算了,带回去,交大理寺。”
侍卫领命,将那几个被无形绳索捆住的壮汉押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