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似乎也寒冷了几分，花圃里，三人背后冷汗都簌簌滑落，唯有白狼不明所以，左右看看，只觉得气氛诡异。
然后很懂气氛不ky地在桐生膝上团成一大团，把尖尖的狼吻怼到肚皮前，假装自己是一卷莫得感情的皮毛。
狼可以逃避，但人不行。
到底是桐生作为苦主先开了口。
“明天我去牧家拜访，麻烦老板找人暗中送我了。”
青致“嗯”了一声：“那今晚就得把腿换了。”
陵游胡乱抹了把额上的冷汗：“不过强换的话可能会折一些陌客的寿，这样也没问题吗？”
倒不是陵游心慈手软，陌客毕竟是桐生的父亲，如今刚刚知道真相，气上心头自然什么都做得出来，万一以后桐生后悔想原谅陌客，可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我只当他当初真的死了，”桐生明白陵游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你也说了，这是他欠我的。”
“他想去当陌客，也得先把桐茂铮欠我的还了。”
“至于妖魔牧场……”桐生推动轮椅转向，木与金属的轮毂碾过石板地面，发出沉重的声音，“那就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事情了。”
青致看着逐渐远离的背影：“你想好你的代号了吗？”
背影停了一下。
“我本来想叫【刺秦】的，”桐生的声音带了些讥讽的锐声，“如今看来，那家人根本不需要我来刺了。”
轮毂声又响起来了，直驶向花丛中去了。
只落下一句残音：
“就叫【采芝客】吧。”
轮声辘辘远去了，夜风中，牡丹摇下一片娇嫩的花瓣，坠入满地已有些萎蔫的落英中，犹如一滴水汇入残红的大海。
良久良久。
“也好。”
青致端起瓷盏，将凉透的残茶泼在空出来的花田里。
被泡开的茶叶脱离了盏内的小空间，终于在大地上展露了真容。
植物被火与力揉烤，经热水再次冲泡舒展后，褪去了绝大部分颜色，呈现半透明的色泽，不过到底还是残留了些许。
那是片片淡色的花瓣。
“旧叟新客，总能采芝。”
“何况是子承父业，落红养花呢？”
“……”
无人回应。
青致疑惑地抬头，只对上陵游一言难尽的眼神。
“怎么了吗？”
陵游：“您没发现少了些什么吗？”
青致：？
陵游：“比如什么毛茸茸的东西……”
青致：！
桐生把白狼就那么水灵灵地抱走了？！
……
另一边，一众残兵败将被石三九带回了石家别苑，安排在了风景最好的客院。
主屋被空了出来，留给现在不知道在哪儿的玄机小姐，随行的侍女们抱着小满，入住了客院的东厢。
除了妙乐。
妙乐被石家侍从们直接抬到了客院西厢。
“她单独住，也方便石管事找人帮她医治，后续调养也清静。”
“毕竟受了伤，东厢人多事杂，万一碰到伤口了，也不好。”
另一个大侍女蜻蜓与其他人耳语几句后，是这么说的。
妙乐对这种明显的疏远警惕倒是没什么异议。
早在刚刚醒转之时，蜻蜓她们的态度就很明确了。
此间事了，除非玄机小姐和她真正的主家达成合作，否则她应该是回不去玄家了。
倒不是妙乐对玄家有多深的感情，只是这次她来丹州，本就是为两家私下接触穿针引线，借玄机小姐的事摆平丹州上下关节，也是主家要求的“诚意”……
问题是——
针线尚在，锦缎却被劫走了。
妙乐撑着无力的身躯，趴在屏幕前，焦虑得把拇指指甲啃出一片凹凸。
屏幕上一帧一帧的画面闪过，她看得仔细，喃喃自语。
“小姐……小姐……”
“到底是谁劫走了你啊……”
妙乐截取了白鹤少女出现的部分，一边反复观看试图找出她的身份特征，一边要求石三九去对比整个丹州的相关人员资料。
“不行！”
她咬破了拇指，疼痛诱发了焦虑，当即发起火来。
“这么模糊，能看清什么？”
“你们丹州的公共经费都到哪儿去了？连个监控头都舍不得换吗？”
被吼的石三九心里骂得大声。
没脑子就去丹鼎司开个方子喝啊！在这儿发什么癫！
常规监控是固定角度的，谁能想到那人是从天上蹦下来的啊！没有对应路线的动捕程序，就得最新的高精度系列探头才能准确捕捉相应画面。
可那种玩意儿基本都是军用的，星槎站一个遍地都是的民用设施，何德何能上这种强度啊！
那人速度还那么快！
奈何石三九心里骂得再大声，如今也有求于人，只能赔笑着递上一个新的储存器。
“稍安勿躁，不如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妙乐狐疑。
“也是监控，”石三九见妙乐不接，自己将储存器与屏幕连上，找到那段录像打开，“玄机小姐是被派来主持工作的，被劫走是大事，我已经报到地衡司了……”
“有地衡司配合，丹州的户籍资料查的很快，结果是查无此人。”
石三九试探着看妙乐的神色，发现这位被派来的“使者”一脸茫然，就知道她对这些流程一无所知，心下鄙夷，但还是给她掰开了讲。
“在丹州，石家的面子还是有几分的。”
“京畿道官员被劫这种大事，丹州还没有人有分量到能让地衡司帮她瞒着。”
“所以这位剑客不是丹州人。”
妙乐若有所思。
石三九见她明白了，点击了播放。
播放器传来细微的噼啪声，像是火焰焚烧，妙乐抬头，看见屏幕里确实是一片火光。
然后是雪落，然后是破风声。
这是登记处里面的监控。
“本来以为登记处的监控都被【地狱火】烧完了，但这个探头在高处，幸免于难，刚刚才被下面的人送过来。”
“比起室外的那些，这个监控的视角会更近，也许会更有帮助吧。”
石三九说得对。
妙乐才看了两遍，就发现了端倪。
她看见了熟悉的东西，那是旧日的幻影。
掷出那道竹索的手上，闪过晴阳翠的光芒。
在妙乐久远而更久远的记忆里，曾有另一只手也是这样，甩出青绿的荧光。
那只手没有这么细韧精美，却同样有力，仿佛能将一切的命运和那青铜的细线一样揉捏在指尖。
“也许这是命运，也许这是缘分。”
妙乐当时这样嘲讽：
“什么缘分？你动手，别人死掉的孽缘吗？”
那人用一种毫无波动的虚假笑言说着残酷的话。
“那也是一种缘分啊。”
那个以缘为名的女人给那些撕裂肉体，切割灵魂的丝线起了个缠绵悱恻的名字。
她叫它们——
“情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