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家庭聚会由现任家主路铮安排，或许是为幺弟和儿子的未来幸福考量，只邀请了关系最近的亲属。
因而前院园林依旧一派静谧，初雪未落，常青树青葱郁浓，间或点缀着几抹亮色，是早开的各类梅花。
可惜距离太远，花香几乎闻不到。
莫识抬手撑着下颌，琥珀浅眸望向车窗外，心中不无遗憾。
车辆放慢速度，平稳地驶向主宅，亭台楼阁似走马灯掠过窗外，宛若流淌的工笔水墨画卷。虽在冬季，却并不显萧瑟，别有一番静寂清雅韵味。
路其安在紧张，从家到老宅全程几十分钟，他没像往日那样叽里咕噜说些闲话，无言地握着莫识偏冷的手，攥紧、松开，然后又攥紧，重复了数百遍。
相比之下，莫识反倒成了淡定的一方。
他把手放在路其安掌心，好脾气地任由揉捏，直到司机停车，看见有衣着似管家的人候在旁边，才轻轻抽手，低声作安抚语气：“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不是担心这个……”路其安欲言又止抿唇，下意识将他的手捏紧，视线飘忽着飞远，颇为心虚。
他只是，突然想起自己触犯家规被罚读日记的事儿了，心情相当复杂。
当了几年梦男，终于把正主拐回家，难免得意，却同时要为自己往日不成熟的举动忧心忡忡。
路其安缓慢摩挲过对方指根处戒指，金属表温比皮肤更低，细钻亮晶晶闪光，和他手上成对的那枚相贴。
好吧，忽然觉得哪怕让莫识知道黑历史也没关系了。
他为自己做过心理准备，好整以暇整理好衣襟，旋即飞速低头，亲了下恋人指尖，轻快展露笑颜：“我来应付客套场面，哥哥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要勉强自己。”
莫识已听过好多遍类似的话，不免为他的过度紧张发笑，嗓音都难以自禁软化许多：“好，走吧，别让他们久等。”
二人下了车，才十来秒时间便再度牵上手。管家恭敬而热情，没有表现出任何与平常不同的神情，引着他们向会客厅内走去。
*
抵达时间稍显晚了，其余人已然来齐，路其安和莫识踏足进入会客厅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投来视线。
“二哥！”路兮之最先反应过来，乐呵呵把游戏手柄塞进孪生兄弟手里，不顾路远之惊诧的神情，三步并两步冲到两人面前，“嫂子，你终于来了！”
莫识还记得他，为那古怪陌生的称呼怔了怔，点头微微扬起唇角：“好久不见。”
说话间，游戏以失败告终——屏幕上显示着巨大的“GAmE oVER”。
路远之放下手柄，紧跟着迎来。
他第一次见到莫识，内心当然满是好奇。但不比弟弟的自来熟，少年错开视线，管路其安叫了声“哥”，而后纠结万分，被路兮之捅了捅腰侧，才下定决心效仿：“呃，嫂子？”
这叛逆嚣张的家伙何曾如此老实过，路其安无可奈何摇摇头，往前半个身位，稍把莫识护到身后：“别闹了，不是说过让你们换个称呼吗…爸妈呢，去哪里了？”
双胞胎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步摊开手，表示不知道。
“叔叔和婶婶到书房去啦，爷爷奶奶也在那。”从旁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女孩干脆利落忽视了路其安，仰着头冲莫识笑，脸颊缀着对酒窝，眼眸晶亮，“嫂子，你好呀！”
面对女孩一派天真的目光，莫识彻底落败，再撑不起严肃姿态，脸颊连带着耳根烧起绯红，声音仍保持平稳：“你好。”
“她是路逢笑，我们的小堂妹。”路其安抱歉似补上介绍，听到应声，又赶紧去纠正被教坏的小姑娘，顺便教训罪魁祸首。
他早说过，莫识脸皮薄不禁逗，提醒他们注意分寸，可惜实在缺少身为兄长的威慑力，没能约束住无法无天的中二期小孩。
幸而旁人正彼此寒暄客套，除去这唯三未成年，没有谁会不长眼到凑上来多嘴。
莫识慢慢适应了向他投来的观察视线。
双胞胎挨了训，一左一右叽里咕噜道歉，莫识镇定地倾听，随后岔开话题，潜台词是此事就此揭过不提。
路兮之眨眨眼，他思路活络，立马想到有件该由他俩来做的事，开口便问：“莫哥，我们带你认识一下亲戚吧？”
边问边偷摸给路其安递眼神，得到默许就转回来盯着莫识，神态期待而热切。
莫识没说话，有点儿迷茫地歪了下头，鬓前两缕半长发跟着动作轻晃。
“前几年，二哥和家里关系不大融洽。”路远之低声解释道，他染了亮色嚣张的红发，眉骨穿钉，狂放不羁风格盖过了面容青涩，语气是和外表截然相反的老实，“这里挺多人对现在情况不清楚。”
由他们陪同，也明摆着证明路家对莫识的认可接纳，能免去许多风言风语。
路其安抬手，指尖挑起莫识脸颊旁发缕，顺着发弧别到耳后，捏住耳垂那块薄软白皙的嫩肉。
这是要接吻的意思。
莫识下意识不动了，薄唇微张，顺从地被恋人俘获，吻得轻快，两瓣柔软近乎一触即分，残留浅浅温热。
桃花眸澄澈温柔，耳语低喃暧昧，像要摄走他心魂：“哥哥，你愿意去吗？”
连会客厅内都安静几息，路兮之更是手快捂住了表妹眼睛，路远之夸张地背过身，仿佛不愿近距离高强度发光发热。
鼻尖萦绕少许木质香，令隐隐躁动不安的心跳平和，他眼帘半垂，鸦黑长睫浓密地掩去清透琥珀色。
“……来都来了。”莫识如是叹气。
*
双胞胎带莫识顺利融入社交场时，路其安停在原地，低头弯腰和堂妹交流。
“小叔叔回来啦，还有舅舅，他们刚来就被叫去书房了。”路逢笑回答了他，忽地想到什么事，踟蹰犹豫着问，“哥哥，那个，你知道爸爸在哪里吗？他怎么还不来呀…”
“我问了爷爷，爷爷不肯告诉我。”
路逢笑尚在读小学，嗓子是脆生生的童音。
许是因为基因，她个子比多数同龄人要高，但站在身高一米九的青年面前还是小小一只，更叫人心软。
路其安看着这张稚气脸庞，心情复杂。
原因无他：路逢笑的父亲正是他的大伯路林，两度幕后操作，对他、还有莫识痛下杀手，将无辜者卷入豪门权力斗争。
好不容易抓住证据，无论于法于情，皆不可能让路林全身而退。
他绝不会让十一年前的悲剧再现。
可女孩太天真太懵懂，路其安实在担心。
路逢笑未满周岁时母亲便病逝，与同胞所出的长兄不同，她自幼被养在祖父母膝下，对父亲有本能般的亲近，却对那些劣行无所知悉。
她明明应该知道一切。
理智占据上风，路其安收敛笑容，将视线低到和堂妹齐平，用上严肃认真语气询问——
“笑笑，待会儿要和我一起去见爷爷奶奶吗？我们会…谈些和你父亲有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