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灵们各自搓出一团光点，送到祝茸脑海中，凝结成显魂阵。
祝茸高举巫杖随便一挥，萦绕在缤纷花园上的灵力受到牵引，按照她的意念在黑泥周身绘出直径两尺的显魂阵。
阵成的瞬间，几条金色锁链迅速从中钻出，紧紧捆住黑泥。
黑泥压制住反抗的欲望，没多久意识变得恍惚。
体表渗出一缕缕白烟，在本体上方逐渐凝结成白色的灵魂。
有书灵惊讶出声：“喔，鬼族的灵魂竟然是白色的，不应该是黑的么？”
屠弥侧头看向它，语气平淡道：“滚。”
书灵们一个哆嗦，纷纷钻回书里。
彼时，梦昔琂已经释放出精神力和生命力，两者融合，幻化成两只手，悬在黑泥灵魂旁边。
梦昔琂紧张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盯着黑泥的灵魂许久也不敢下手。
无奈之下只好扭头看向屠弥，“阿娘，我不敢，我害怕。”
屠弥起身，来到她身后蹲下，握住她的双手。
细声说：“不过是打碎灵魂，没什么可怕的，放开手去做。”
“机会在眼前却没有勇气去把握，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说完想了一下，又连忙补充：“不是指责你的意思，是说它们。”
梦昔琂飞速眨了几下眼睛，依旧没有动手。
“我怕因为我的不小心，害了黑珍珠。”
屠弥低头，和她脸贴脸。
“不会的。”
“它们一个个打了几千年的架，灵魂多少受到了锤炼，没那么脆弱。”
“实在是害怕，那我们不弄了，找别的方法。”
梦昔琂立马变得激动，“不！我不害怕了，我们接着弄！”
摆脱封印一共就两个通用法子，消灭渊气解除封印和洗涤灵魂，明显后者更容易些。
黑泥都勇敢地把灵魂交给她，她也应该勇敢地踏出这一步，不能辜负黑泥、辜负大家对她的信任。
屠弥嘴角上扬柔声笑道：“好。”
“我们一起弄。”
屠弥释放出精神力覆在梦昔琂的精神力手上，像拉着孩子学走路似的，牵着她抚上黑泥的灵魂，教她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剥开那蜷成团的灵魂。
咔嚓——咔嚓——
两只精神力手像剥荷花苞一般，剥开黑泥灵魂的外皮，露出沾满灰色污渍的内里。
梦昔琂凝神，控制精神力手捻出污渍。
她动作极其轻缓，半空中飘荡的浮毛都没有被她惊动到。
但灵魂何其脆弱和敏感，才刚去除三粒污渍，黑泥的灵魂和本体一起疼得表情狰狞，止不住颤抖。
但又始终紧咬着嘴，免得发出可怕的声音吓到梦昔琂，让她担心。
去除到第二十一粒污渍，黑泥灵魂的内部溢出灰色的水渍，一滴滴落到地上，渗入土里。
从梦昔琂的角度来看，那是黑泥疼得流眼泪。
于是动作又轻缓了许多，释放更多的生命力缓解其疼痛。
屠弥始终面无表情观察着黑泥的灵魂，看到其内部如同被泥水糅杂在一起的一颗颗圆球，陷入思考。
以前没有探查过黑泥的灵魂，她现在才感受到，那些圆球有着不同程度的情绪波动，仿佛来自不同的个体。
随着梦昔琂剥开又一层灵魂，屠弥看得更清楚了些，能看到最外围的圆球显现出的朦胧五官，尤其是发出微弱尖啸声，一张一合的嘴。
深入观察了一会儿，一个想法出现在屠弥脑海中。
黑泥是由无数亡魂凝结而成的鬼族。
屠弥做了一万多年的鬼，也曾见过几只不同灵魂糅合在一起诞生的鬼族。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数量的亡魂，说明亡魂们的执念相同，才能不产生任何排斥现象，成为一个稳定的个体。
视线下移，她看着黑泥本体游动的黑色泥水，和剖析其灵魂一般，目光透过漆黑的波纹捕捉到点点猩红。
索性大胆猜测，构成黑泥身体的污水其实是无数躯体流的血迹，黑泥则是尸体腐化后与泥土融合在了一起。
意识到这点，屠弥脑海响起阵阵嗡鸣声。
倒不是觉着诡异，而是觉着无数亡魂为了共同的执念不得不变成一只没有形体的黑泥，实在是太过绝望。
屠弥觉着心里堵得慌，不自觉后仰头，深呼吸几口气，看向黑泥的目光中满是悲哀。
黑泥一直是万鬼茔里最特殊的。
幻化不出形体，情绪时而多变，不受封印限制。
即使身为鬼，心也始终向善。
她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执念驱使着一群亡魂堕入鬼道也遵循着生前的本心。
屠弥释放出一小缕灵魂，尝试与黑泥的灵魂交流。
感受到她的灵魂，几颗圆球停止尖啸，凝出更具象的半身，扭头齐齐看向她。
缓缓撕裂嘴角，带着期待的语气齐声询问：“将军，我们成功了吗？”
咚——
屠弥心头一沉，喘不过气。
“将军，我们有守护好家园吗？”
“将军，我们的子孙后代能够平安长大了吗？”
它们每问一次，屠弥心里就跟着难过。
眼眶变得温热，弯下腰，两手杵地。
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也说不出。
她不是什么将军，也不知道它们口中的家园如何。
她没有权力回答它们的问题。
得不到她的回答，亡魂们急了。
纷纷涨大身形显现出更加具体面貌挤在一起。
避免它们这样下去影响梦昔琂洗涤灵魂，屠弥站起身，准备把它们压制回去。
再次对视的瞬间，亡魂们表情忽然变得呆滞。
“你不是将军。”
“你不是将军！”
它们扭头打量四周，看到一半黑土一半花园。
万鬼茔的景象不算差，但终究不是它们记忆里的家园。
它们变得痛苦，双手抱头悲鸣。
“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园。”
“失败了，我们失败了。”
“战役失败了！”
“我们是罪人，是罪人！”
咚——
屠弥的灵魂被这一句击穿，坠入无底的深渊。
视线里的亡魂们悲痛地撕扯着自己形体，变得破碎。
她眼角莫名流出泪水。
曾经闪回的生前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她仿佛灵魂穿到过去的躯体里，沉入一望无际的战场中，看到血色被漆黑吞没，插在山丘上的征伐者直直倒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上。
视线所及没有任何生灵，只剩下无尽的尸体。
她却始终不甘心地前进，直到脚步越来越重，再也无法向前踏出一步，眼睁睁看着最后一朵火焰熄灭。
簌簌——
一名衣裳被血染得一半紫黑一半蓝的男子用最后一口气爬到她脚边。
“将军，我们败了。”
说完，男子眸中的光熄灭，手落下去被血河吞没，笼罩在头上的冰雾被漫天的漆黑飞屑取代。
“哈——”
屠弥莫名舒了口气。
右手卸力，长戟落到地上发出黏腻的沉闷声。
她仰头，望着和大地一样呈暗红色，仿佛已经坍塌殆尽的天。
气若游丝：“我们，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