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宅别院。
柳叶刚处理完一批船厂送来的龙骨验收文书,正靠在窗边假寐,享受着难得的片刻宁静。
李青竹坐在不远处的绣架前,指尖翻飞,绣着一幅辽东春日山景图。
家丁轻手轻脚地进来,呈上一封用火漆封缄的信函。
“东家,长安来的急信,落款是东宫。”
柳叶睁开眼,接过信。
李青竹也停下手中的针线,望了过来。
拆开火漆,展开信纸,李承乾那熟悉的字迹便映入眼帘。
信的内容不长,却让柳叶看得眉头微蹙,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无奈的弧度。
李承乾在信中急切地诉苦,说他倾心于一位女子,情真意切,非卿不娶。
然而长孙皇后已着手为他遴选太子妃,人选皆是朝中重臣之女,与他心意相悖。
他深感苦闷,又不敢直接违逆母后,言辞间满是求救之意,恳请柳叶帮忙想个法子。
“这小子...”柳叶将信纸递给走近的李青竹,“自己婚事不顺,倒想起我这个远在辽东的人来了。”
李青竹快速扫过信纸,秀眉也轻轻拧起,脸上同样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
“承乾...还是这般孩子气,喜欢谁不好,偏在这节骨眼上!”
“皇后娘娘选太子妃,关乎国本,岂能儿戏?”
她叹了口气,将信纸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不过,看他信中言辞恳切,倒也不像是全然的任性胡闹。”
柳叶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啜饮着。
“皇后娘娘为他选妃,自然是深思熟虑,家世、品貌、才德都要配得上储君之位,他喜欢的,未必符合这些要求。”
“道理是这个道理。”
李青竹走到柳叶身边坐下。
“可承乾的性子你也知道,认准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若强行棒打鸳鸯,以他那执拗劲儿,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我是真怕他再钻了牛角尖。”
她顿了顿,看向柳叶。
“说到底,他是真心求到你这儿了,你这个做姐夫的,总不能真不管吧?”
“皇后娘娘那边,或许能有个转圜。”
柳叶放下茶杯,看着妻子眼中那份对弟弟的关切和隐隐的担忧。
李青竹与李承乾姐弟情深,她既明白大局为重,又不忍心看弟弟受情伤煎熬。
她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希望柳叶能出手,至少给承乾一个争取的机会。
柳叶站起身,踱到窗边,望着庭院里抽芽的榆树。
他明白李青竹的心思,也理解李承乾少年情炽的苦恼,但此事牵扯东宫,稍有不慎,便会引来非议,甚至动摇承乾的储位。
可青竹开了口,她那担忧的眼神,让他无法拒绝。
他转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起笔。
“罢了,既然你说帮,那就帮一把,但成与不成,不在你我,在天意,更在皇后娘娘的心意。”
“我能做的,就是给这小子递根杆子,让他自己去爬。”
他蘸饱墨汁,笔走龙蛇。
写罢,柳叶吹干墨迹,递给李青竹。
“只答应替他牵线搭桥做个媒人,探探女方口风,绝口不提阻挠选妃之事,也把利害关系点明了。”
“成不成,看他自己造化,也看那女子是否有这份福缘入皇后的眼。”
李青竹仔细看了一遍,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露出一丝浅笑。
“这样好,既给了他希望,让他不至于绝望乱来,也把该说的都说了,让他知道分寸,还是你有法子。”
她小心地将信纸叠好。
柳叶把信拿出去,摇摇头,重新坐回椅中。
太子情事,看似儿女情长,实则牵一发动全身。
他这媒人,当得实在有些烫手。
只盼承乾那小子喜欢的,真是个明白人。
...
平壤城外,已被一片铁甲寒光所笼罩!
十五万大唐精锐,旌旗蔽日,营垒相连,如同海洋将这座高句丽最后的都城围得水泄不通。
攻城器械如同狰狞的巨兽,在军阵后方蓄势待发,投石机冰冷的臂杆指向阴沉的天空,云梯车如同蛰伏的猛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和大战将临的压抑气息。
十里之外,一支打着高句丽“渊”字旗号和新罗、百济王旗的联军营地,气氛却截然不同。
营帐内,渊盖苏文眉头深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案几。
新罗大将金庾信和百济将领黑齿常之坐在下首,脸色同样凝重,甚至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
“唐皇...当真要一举吞下平壤,乃至整个高句丽?”
黑齿常之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浓重的不安。
他们名义上是协助大唐讨伐“不臣”的高句丽王高建武,但看着眼前唐军那摧枯拉朽的气势和毫不掩饰的吞并意图,兔死狐悲之感油然而生。
他们害怕,一旦平壤城破,唐军顺势南下,他们新罗和百济,会不会就是下一个?
金庾信也沉声道:“大对卢,我等前来助战,是应天可汗陛下之召,讨伐逆贼高建武。”
“如今高建武弃城而逃,不知所踪,平壤城内已是群龙无首,天可汗陛下允诺,破城之后,必善待百姓,由大对卢主政高句丽,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
“我观唐军阵势,兵锋之盛,远超预期,破平壤只在旦夕之间,之后...我等又当如何自处?天可汗陛下会否...”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忧虑溢于言表。
渊盖苏文端起凉透的茶碗,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
他何尝不知李世民的心思?
所谓由他“主政”,不过是安抚他及残余高句丽势力的权宜之计。
一个依附于大唐、名存实亡的高句丽,还能剩下几分自主?
他渊盖苏文,名义上是新的高句丽之主,本质上不过是大唐帝国在东北边疆的一个高级代理人。
更棘手的是,高建武跑了!
一日抓不住这个正统的王,他这个“大对卢”接管平壤乃至高句丽,就永远名不正言不顺,国内忠于高建武的势力必有反复,大唐也随时可以以追剿逆首的名义,将影响力渗透到每一个角落。
“两位将军的忧虑,我明白...”
渊盖苏文放下茶碗,声音低沉而疲惫。
“但事已至此,我等唯有相信天可汗陛下善待降者、共治辽东的承诺。”
“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结束平壤的战事,减少无谓伤亡,尤其是城中百姓的伤亡。”
“我已决定,稍后便去面见天可汗陛下,请求入城劝降。”
“若能兵不血刃,自是最好。”
他心中还有一层没说出的盘算。
若能由他出面劝降,或许还能在未来的权力格局中,为高句丽人争取到稍好一点的处境,至少...保住城中百姓性命和部分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