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嬷嬷浑浊的瞳孔映着摇曳烛火，忽明忽暗的光影里，记忆里的场景如褪色画卷般徐徐展开——
“当时，娘娘的肚子已经大得走不动路，可陛下日日都来懿祥宫，隔着帘子与娘娘说外头的趣事。”
她的声音像是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枯叶般的沙哑。
“娘娘的母家——赵氏一族，在朝堂上如日中天。陛下虽忌惮赵家势力，却因娘娘的缘故，一直没有对赵家下手。”
“有回老奴替娘娘送羹汤到御书房，无意间听到陛下与刘公公说，不许后宫之人在娘娘面前提及半句朝堂的消息，说她怀着孕，不能受刺激，一切都得等她平安生下皇子之后再做打算。”
殿外忽然夜风呼啸，卷着枯叶拍打窗棂。
老嬷嬷布满皱纹的手轻轻颤抖，浑浊的眼底泛起一层泪光：
“陛下待娘娘的心意，老奴都是看在眼里的。可这九重宫阙里，帝王的情意再深重，在江山社稷的天平上，终究抵不过群臣的奏章、天下的安稳。皇家夫妻，纵有万般恩爱，也不过是这巍巍朝堂的注脚罢了。”
萧璟煜低垂着眸，长睫在烛火下落下大片阴影，顾念雪看不清他的神色，却深深感受到他此刻的痛苦。
“终于，殿下的啼哭声响彻皇宫那日，也成了赵家的丧钟。”老嬷嬷突然剧烈咳嗽，“以荣亲王为首，太师江启相辅，他们带着满朝文武跪在文觐殿外，说 ' 三皇子降世，赵家拥兵自重，若不早除，必成大患 '。”
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滑下浑浊的泪水，
“陛下在龙椅上坐了整整一夜，最终还是迫于群臣的施压，无奈之下，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家老小逐步被构陷入狱，短短数日，赵氏一族死的死，贬的贬······”
萧璟煜猛地起身，玄色蟒纹衣摆带起的风卷得烛火剧烈摇晃。
他背过身去，拳头重重抵在冰凉的门框上，肩线绷得极直，像一张拉满却无处可发的弓弦。
顾念雪不知该如何给他安慰，或许此刻，他更需要的一个人冷静。
“自那以后，陛下虽然依旧常来懿祥宫，”老嬷嬷的声音浸着苦涩，“却总在廊下徘徊许久才敢进门······”
突然，萧璟煜的背影剧烈起伏了两下，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冷笑。
那笑声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碎玻璃，带着刺骨的凉和蚀骨的痛。
“终于，朝堂的风还是吹到了懿祥宫，娘娘得知赵家出事以后，也闹过几顿脾气，更不再与陛下亲近。可陛下不知道的是，娘娘其实什么都明白，她突然的冷漠并非是因为怨恨。”老嬷嬷胡乱抹了把泪，继续道：
“早在群臣逼宫之前，娘娘就已在无数个深夜，读懂了陛下的挣扎与煎熬。她怕啊······自古‘去母留子’本就是帝王家惯有的手段，如今，她孤身一人，对抗全世界，为了三殿下的安危，她似乎没有选择。某天夜里，她趴在三殿下的摇篮边低喃——若能用我的命，换煜儿一生平安，又有何惧？所以······”
“所以她选择了自戕？”萧璟煜的声音冷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用自己的死，给那群豺狼虎豹一个交代，也给父皇······一个体面的台阶。”
顾念雪快步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感受到他指尖细微的颤抖。
老嬷嬷突然剧烈咳嗽，她猛烈摇头，
“不！不全是！娘娘产后本就虚弱，连喝了一个多月的汤药都不见起色，后来凌妃向娘娘举荐丽贵人，为她施针调理······”
话音戛然顿住，老人浑浊的瞳孔里涌起惊恐，“起初，娘娘的气色确实有好转，可后来娘娘总说胸闷气短，老奴只当是月子病，却不知······”
”是中了乌头毒的症状。“顾念雪喃喃开口。
嬷嬷闻言捂着心口，闭了闭眼，继续道：
“娘娘身子越来越差，如同枯槁。或许是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娘娘自戕当日抱着殿下一整日，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她笑得那样开心肆意，临至黄昏，才将殿下交给乳娘，独自站在满园盛开的垂丝海棠中，自缢了。”
老嬷嬷的声音哽咽，泪水大颗大颗砸在青砖上。
“那天满宫的垂丝海棠都谢了，老奴本该守着娘娘的······本该······”
顾念雪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开口问道：
“赵家获罪的消息传入母妃耳中，必定是有人刻意为之。母妃病中谁常去探望？”
嬷嬷立即说道：
“凌妃。当初凌妃与娘娘最是投契，娘娘也总夸她性子爽利，可有一天，凌妃离开懿祥宫时嘴角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娘娘盯着她的背影发了很久的呆，等老奴端来参汤时，她脸上竟挂着两行泪，嘴里念叨着 ' 原来如此 '。隔日，娘娘就命人对外宣称懿祥宫再不见客，整日抱着殿下的襁褓坐在窗前，对着垂丝海棠一坐就是半日。”
说到此，屋里的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凌贵妃跟母妃说了些什么，才导致她心如死灰，夺走了她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那当时的丽贵人，是不是还每日给母妃施针？”顾念雪锐利的目光落在嬷嬷身上。
“是，可娘娘不肯再让她近身，她却不管不顾，那日老奴听见屋内传来争执声，进去时只见娘娘扶着妆台直喘气，面上白得像纸。丽贵人却急切的在地上寻找着什么，说是皇上赏的赤金耳环掉了。”
顾念雪与萧璟煜对视一眼，
“她不是在找耳环，而是在找那遗落的半枚淬毒银针。”
顾念雪让蓝雨将她屋中的锦盒拿了过来，盒中半枚银针在烛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这是我在母妃房中屏风夹缝里找到的，上头掺着乌头毒，按照嬷嬷说的，若丽贵人每日施针时带入一点，积少成多，最后，母妃只会因心率加快，呼吸衰竭而死。”
老嬷嬷突然瘫坐在地，枯槁的手指死死揪着褪色的裙摆，浑浊的泪水汹涌而下，
“娘娘！您这一辈子，怎么就这么苦啊！！”
顾念雪强压下喉间翻涌的酸涩，沉声道：
“青鸾又是如何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老嬷嬷颤抖着望向榻上的青鸾，布满老年斑的手捂住嘴，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
“娘娘去后，我和青鸾寸步不离守着殿下。”她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像样，“可那天清晨，青鸾突然不见了踪影。整整两日，我找遍了后宫每个角落。就在我打算去求皇后娘娘帮忙时，她······”
老嬷嬷哽咽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浑身是血地爬了回来，衣裳碎成布条，眼神空洞得像具行尸走肉。我要给她包扎伤口，她却发疯似的冲进院子里的水缸，用石块拼命搓洗皮肤，说自己很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