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踏入大牢之前，孟听枫一时间有些恍惚，这里的气味她竟然恍觉熟悉。
大概是因为曾经被关进大牢，她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吧。
孟听枫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问身侧的词婉：“你可都打点好了？”
“一切都已打点完毕，小姐只管去就是，奴婢在外边守着。”词婉狡黠一笑，颇有信心地答道。
目前莺怜已然南下，前往江南，落霞酒栈自然离不开一个掌事的主心骨。孟听枫便将向来更沉稳一些的曲梦留在了酒栈，由词婉与其进行交流和信息传递。
今日，她要来这牢中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与词婉对视一眼，孟听枫不再停留，转身便走了进去。而站在两侧的守卫都心照不宣地让开了位置。
沿着阴暗潮湿的石壁向里走，那股腐烂的血肉气味就愈发地近，孟听枫脚步不停，只是加快了些，直至在其中一间牢房看见了那位较之往昔光彩暗淡不少的女子。
孟听枫轻声唤她：“丽娘。”
蹲坐在地上的人一怔，缓缓抬起头来，嘴角咧开一个笑意：“你是在叫我吗？我的名字叫丽娘？”
随即，她又蹦蹦跳跳地跑到牢房边，隔着铁杆打量着孟听枫。
“你长得真漂亮，我好像，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孟听枫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地上被打翻的吃食，轻声道：“不必装疯卖傻了，丽娘。
“这里只有我和你，没有别人。”
丽娘沉默一瞬，毫无妆容点缀的面颊显得格外惨白，她伸出形容枯槁一般的胳膊，向前伸出。
微微皱眉，孟听枫没有动弹。
任由那只细瘦的手抚上她的衣襟。
“竟真的无人阻拦……”丽娘喃喃着收回手，神情不复方才的痴傻，只余一片冷淡。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还不待孟听枫回答，丽娘又自顾自地笑着道：“总不会是，你终于为我报了孟家的仇了吧？”
言罢，她痴痴地笑起来，眼里尽是轻蔑之色。
在她最初入狱之时，她曾对孟听枫有过期盼，可随着日子一天天渐渐过去，她却打听不到外边的任何信息，慢慢的也就失去了信心。
说到底，孟听枫还是孟澜的女儿，她竟然期盼着仇人之女为自己报了大仇，当真可笑。
于是笑着笑着，丽娘眼角渐渐湿润，笑声中自嘲之意越发明显。
沉默一瞬，孟听枫打断道：“是，孟澜已经死了。”
古怪的笑声戛然而止。
丽娘不可置信地望了过来，瞪大眼睛盯着她，似乎在辨别孟听枫说的是真是假。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追问：“是你做的？”
孟听枫避而不答，只道：“虽然他已然身死，但依旧难消我心头之恨。
“我这次来，就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在此事上助我一臂之力？”
沉思片刻，丽娘想到，若是孟听枫当真弑父，此时也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与她说话。
但孟澜到底还是身死了……无论面前的小丫头是用什么手段和方法做到的，最终还是达成了她想要看见的结局。
只是……丽娘迟疑地看了一眼四周，略带怀疑地道：“我能帮你什么？”
她如今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之内，此生已是难从此处离开。既然都无法出去，那谈论帮助，岂不可笑。
丽娘并不认为，孟听枫本事大到能够将她从此处解救出去。
而且，孟听枫未必就想这么做。
毕竟曾经，还是她买凶杀人，想要根除孟家所有子嗣。
看着她面上神色变化，孟听枫猜出她在想什么，淡淡一笑：“我自是无法将你从这里放出去。
“但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
要想将孟澜当年做的丑事散播出去，甚至是传到圣上的耳朵里，就必须要有一个合理合适的契机，犹如烟火爆发前的导火索一般，使其瞬间呈现在世人眼中。
“我要你从今日开始，便在牢中以清醒的样子，向每一个人诉说孟澜当年做过的所有事。”
丽娘瞳孔微微收缩，难以置信地道：“这，绝无可能。”
她装疯卖傻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伪装自己，保护自己。如今孟听枫却要她当众卸下这层盔甲，她实在难以做到。
若是她恢复清醒，那之前因她神智不清而一拖再拖的判决，只怕是会来得早一些。
“你不想报仇了吗？”少女轻柔的嗓音落在耳边，“还是你宁愿一辈子都在这装疯卖傻，既离不开这里，又什么也做不到。”
孟听枫的手轻轻抬起，缓缓指向唯一一处透出光亮的高窗，“这便是你每日能看见外面的唯一之处了。”
她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在半空中虚点着，语气缓慢，像是劝说，又像是威胁。
“丽娘，我知道你苦苦挣扎这么多年，装疯卖傻掩人耳目，无非就是想躲开孟家的人，暗中蛰伏，最终报复整个孟家。
“可如今，你却什么都没有做到，只能整日都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之内，寥落地度过余生。
“难道，你宁愿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吗？
“那扇高窗，其实除了天空，什么也看不见吧。那倒不如……直接封起来的好，你觉得呢？”
少女眼睫轻眨，笑着看向她。
刹那间，丽娘只觉自己的心脏猛然被一只大手捏住，整个人难以呼吸。
在她被关入大牢的这些日子里，她无数次想要轻生，都是望着那扇高高的窗户，窥见天空的一角。
心想着，再等等，再等等。
可她竟忘了，自己苟活于世的目的是什么。是要害了她一生的孟家彻底破落！
正如孟听枫所说，即使孟澜死了，依然难消她的心头之恨。
于是乎，短暂的平静之后，黑暗中丽娘的一双眼睛明亮得不可思议。
“我答应你，只要照你说的做，这些事情就一定会出现在全上京面前吗？”
孟听枫回答地毫不犹豫：“是。”
旧日往事，便是孟澜一直以来掩藏的黑暗腌臢。而她一定会在他身死之后，将遮盖于他身上的遮羞布揭开，公诸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