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拎着北山果园的“战利品”往门口走——两袋红透的苹果表皮泛着霜感，一筐青提还沾着晨露，水珠滚在翠绿的果粒上亮闪闪的，王建国怀里还揣着半篮刚蛋硬塞的梨，黄澄澄的果皮透着甜气——此时晨阳已经漫过树梢，把山间残留的雾霭晒得只剩几缕，风里都裹着果香。许前进停下脚步，从内袋里掏出几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百元大钞，指腹因为攥得紧，边缘都压出了褶皱，他递向刚蛋：“钢蛋，这是果子钱，你收着。”
钢蛋原本还笑着帮许和平托着提袋，见这阵仗，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了，往后退了半步，双手往身后一背，语气里带着点急乎乎的愤懑：“啥意思啊？前进哥，你这不是打我脸吗？”他梗着脖子，眼里亮得很，像有团火在烧，“那是你舅，就也是我舅啊！那是你妗子，也跟我亲妗子没两样！咱亲舅亲妗子来果园吃口水果，你让我收钱，那我成啥人了？金凤知道了，非得拿扫帚抽我不懂事！”
许前进还想开口说“哪能白拿”，钢蛋已经伸手把他的手往回推，力道不小，带着股实在人的执拗：“你们赶紧回吧啊！我还得去给西边的果树浇水，晚了太阳烈，根就渴坏了，就不留你们吃饭了！”他又转向王建国和张桂兰，语气软了半截，却依旧透着热乎劲儿：“舅舅、妗子，往后想吃水果了，随时来！咱果园别的没有，苹果、梨、葡萄，管够！保准摘最新鲜的，带着枝儿的！”
王建国看着钢蛋泛红的耳根——那是急出来的热意，忍不住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孩子，太善良实在了。行，那我们就不跟你客气了，等下次农闲，我来给你搭把手剪枝。”他冲钢蛋拱了拱手，语气诚恳：“今日我们一家谢过你了，那我们就走了。”
“慢走慢走！”钢蛋站在果园门口挥着手，直到车子拐过山路拐角，看不见影子了，才扛起墙角的铁皮水桶，脚步匆匆往果园深处去，水桶晃悠着，溅出几滴清水。
车子顺着盘山公路往下开，轮胎碾过碎石子发出轻响，没多大会儿就到了蔬菜基地。远远地，就看见秀秀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服，站在“葫芦湾蔬菜基地”的牌子下，身后跟着三个村民，手里都拎着干净的竹篮——篮沿还缠着新的麻绳，显然是特意准备的。见车子过来，秀秀赶紧快步迎上去，双手拢在嘴边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许前进推开车门，哭笑不得地摆手：“干嘛呀？秀秀，我们就是来参观一下，又不是啥大人物，不用这么隆重。”
“哪能不隆重啊！”秀秀快步上前，伸手拉开车门，指尖还沾着点泥土，语气热络得像团火，“前进书记，你们可是我们基地的功臣！上次帮我们直播带货，卖出去多少菜啊！这几位是您的亲戚吧？快请进快请进，我带你们逛，咱基地最近新培育了好几个品种，保准你们见都没见过！”她说着，脚步轻快地往基地里引，工装服的衣角在风里飘着，满是年轻人的活力。
一行人跟着秀秀走进蔬菜展区，刚绕过门口的遮阳棚——棚布是新换的，印着“绿色有机”的字样，王建国就“呀”了一声，眼睛瞪得溜圆，伸手指着棚里：“这绿油油的菜苗，真叫一个稀罕呀！”展区里整整齐齐搭着十几座温室大棚，白色的棚膜在阳光下泛着光；棚外的空地上，黄瓜、茄子的藤蔓顺着竹竿架子往上爬，叶子上还挂着晨露，亮闪闪的像撒了碎钻。翠绿的黄瓜顶着嫩黄的花，垂在藤蔓上晃悠；红彤彤的西红柿挂在枝头，一串一串的，像小灯笼似的，看得人心里发甜。
没走几步，就到了小西红柿展区。张桂兰指着棚里的果子，声音里满是惊讶：“哎呀，这是啥小西红柿呀？这么喜人！有的红得透亮，能看见里面的籽；有的还带着点浅黄，像裹了层蜜！看着就甜！”
秀秀赶紧上前，掀开棚帘——帘布上还绣着小太阳的图案，是她女儿缝的，笑着请他们进去：“妗子，这是我们新培育的品种，叫‘小仙果’。别看它个头小，甜度特别高，还带着股淡淡的果香，您尝尝就知道了。”她说着，伸手在藤蔓上摘了两个红透的，递到张桂兰手里，指尖轻轻碰了碰果子：“您放心，没打农药，擦一擦就能吃。”
王建国也忍不住，自己踮着脚摘了两个，在衣角上擦了擦就放进嘴里。刚咬了一口，汁水瞬间在舌尖散开，他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嘴里还嚼着，含糊地说：“哇，果真好吃！这味儿，就是小时候在地里偷摘的味道啊！甜中带点酸，酸完了又回甜，层次多得很，哎呀，吃了还想再来一个！”
众人听他这么说，都忍不住伸手摘了些尝尝。小宇抓着两个，吃得嘴角都是红色的汁水，含糊地喊：“好吃！比超市买的甜多了！舅姥爷，我还要摘！”许和平也点点头，细细品着：“确实不错，口感脆嫩，没有那种涩口的怪味儿，老人小孩都爱吃。”
逛了一圈，秀秀见他们手里的竹篮都满了——有顶着黄花的黄瓜，有紫莹莹的长茄子，还有一把嫩得能掐出水的生菜，便笑着说：“我们下午还要给县城的超市送菜，忙着打包，就不留你们吃饭了啊。想吃啥蔬菜你们随便摘，都是自己种的，施的是有机肥，放心吃！”
“好，好，不麻烦你们！”王建国连忙说，掂了掂手里的篮子，语气满足，“能参观这么好的基地，还能摘新鲜蔬菜，我们已经很满足了。”
一行人拎着沉甸甸的竹篮，跟秀秀道别后，便驱车往家赶。回到许前进家时，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村里的干部听说王建国是许前进的舅舅，特意过来拜访，此刻正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手里捧着茶杯聊天。见他们回来，干部赶紧起身，手里的茶杯都没放下：“许书记，你们可回来了！两位长辈肯屈尊来咱村，是咱村的荣幸，我已经让厨房的伙计赶紧准备午饭，务必让大伙吃好！”
许前进笑着摆手：“不用这么麻烦，家常便饭就行，别折腾。”他转头看向王建国，突然想起件事，眼睛亮了亮：“舅舅啊，现在咱们村正在拍电视剧，是徐大国先生当导演，拍的就是咱村的故事，叫《爱在葫芦湾》。”
“啥？大国导演？”王建国手里的茶杯晃了晃，茶水溅出几滴，眼睛一下子亮了——他以前在电视上看过徐大国的采访，知道他是拍农村题材的名导演，“在哪拍啊？就在咱们村的拍摄基地？”
“对，就在石艺厂的废墟那边，改造成片场了。”许前进点头，语气带着点提议，“要不咱们一块去看看？正好现在还没到饭点，去凑个热闹，看看拍电视剧是咋回事。”
“好啊好啊！”王建国还没说话，三个表弟先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眼里满是兴奋，手都攥紧了：“我们早就想看看拍电视剧了，听说还有演员呢，说啥也要去！”张桂兰也笑着点头：“去看看也好，开开眼界，以后跟街坊邻居也有话说。”
“好，那就这样。”许前进转头对香菱说，“香菱，你跟他们在家盯着厨房，别让菜煮糊了，我们去拍摄基地转一圈，很快就回来。”
香玲应了声，接过张桂兰手里的竹篮，和她一起往厨房走，两人还低声聊着“中午炒个西红柿炒蛋”。许前进则带着王建国、三个表弟和许和平等人，开车往拍摄基地去。
到了拍摄基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和机器运转的嗡鸣——那是摄像机的声音。远远望去，几台黑色的摄像机架在老宅子前的空地上，镜头对着院子里；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有的扛着沉重的灯光设备，有的手里拿着剧本，低着头跟演员对词，忙得热火朝天，连擦汗的功夫都没有。许大国穿着件黑色的马甲，上面别着支笔，手里拿着个扩音喇叭，站在镜头前，眉头微微皱着，对着演员喊：“小王，你这个表情不对，再委屈点！想想你家的地被淹了，一年的收成没了，那种急得慌、又没办法的劲儿，眼神再沉一点！”
演员赶紧调整状态，双手攥紧了衣角，眼眶慢慢红了。徐大国又转向摄像师，声音抬高了些：“镜头再推近点，给演员的眼睛一个特写！要拍出那种含着泪、却不敢掉的感觉！”
王建国几人站在门口，脚步放得很轻，不敢往前凑，怕打扰他们拍摄。小宇踮着脚，小手扒着门框，好奇地看着摄像机：“爷爷，那个黑糊糊的机器就是拍电视剧的吗？好大好重啊，要两个人扛着！”
许前进点点头，刚想跟他解释“那是专业摄像机”，就看见徐大国转过身，似乎是注意到了他们，便抬手对着他们挥了挥，示意他们过去。几人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徐大国笑着迎上来，手里还攥着扩音喇叭：“前进书记，你们怎么来了？是来看看拍摄进度？”
“是啊，带我舅舅他们来凑个热闹。”许前进指了指王建国，语气带着点自豪，“我舅舅是你的粉丝，看你拍的戏好几年了，一直想看看你拍戏。”
“哎呀，不敢当不敢当！”王建国连忙摆手，脸上却难掩激动，双手在衣角上蹭了蹭，“大国导演，我看你拍的《山里人家》，看了三遍！没想到今天能亲眼看见你拍戏，太荣幸了！”
徐大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诚恳：“舅舅您太客气了，这戏拍的就是咱葫芦湾的故事，要是没有村民们支持，根本拍不成。你们要是不着急，就在旁边的小马扎上坐着等会儿，这一场拍完，我带你们逛逛基地，看看我们搭的老供销社的景，跟真的一样！”
正说着，旁边突然传来“咔哒”一声——是打火机的声音，清脆得很。一个工作人员掏出烟，刚点燃，就被许大国立刻制止，声音一下子沉了：“哎，这里不能抽烟！棚里堆着易燃的道具，还有拉的电线，万一火星掉上去，着火了怎么办？赶紧灭了！抽烟去外面指定的抽烟区，那边有烟灰缸！”
工作人员赶紧掐灭烟头，把烟揣回兜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不起头儿，忘了忘了，刚才赶进度，脑子懵了。”
徐大国叹了口气，转头对许前进说：“前进书记，你看，这就是隐患啊！不管是办厂子、种蔬菜，还是拍电视剧，哪怕是小事，都得把隐患全揪出来，不然出事了就晚了。就像之前许大宝的厂子，要是早发现账本里的漏洞，早提醒他两句，别让他走歪路，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许前进心里一震，昨天在加工厂看到的未结清合同、村民们焦急的眼神，一下子涌了上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坚定：“你说得对，不管干啥，都得把隐患全揪出来，不能存侥幸心理。回头我跟村里的干部商量商量，把村里的企业、基地都排查一遍，不管是安全隐患，还是账目问题，都得查清楚，一笔一笔算明白，不能再出岔子了。”
王建国看着他们认真的模样，也忍不住插话：“是啊，隐患就像藏在暗处的石头，平时看不见，万一踩上去，就会绊倒人。你们能这么想，是对大伙负责，也是对咱葫芦湾的未来负责。”
阳光渐渐升高，洒在拍摄基地的每一个角落，给老宅子的砖墙镀上了一层暖金色。演员们重新投入拍摄，工作人员忙着调整灯光，一切都显得那么有序。许前进看着眼前的景象——忙碌却充满希望，又想起钢蛋的实在、秀秀的热情，心里渐渐有了底气：只要大伙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把该揪的隐患都揪出来，把该补的漏洞都补上，葫芦湾的日子，总会像刚摘的“小仙果”一样，越来越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