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前进攥着手机的手还没完全松开，指腹反复蹭过冰凉的屏幕，连带着掌心都沾了些凉意。他抬头看向徐大国，眉头微蹙，语气里裹着几分歉意：“徐导，今天这事真是对不住。让剧组平白受了牵连，还让新宇那孩子受了委屈，都怪我们村没把老人管护好，给你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徐大国正弯腰收拾片场散落的道具剧本，塑料文件夹在他手里轻轻磕碰着，听见这话，他直起身摆了摆手，眼角带着点笑意，没半分责怪的神色：“前进书记，别跟我客气这些虚话。要不是我们剧组来这儿取景拍戏，也不会生出这些岔子，说到底，咱们这是互相牵连。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事理顺，咱们之间多些信任，比说一百句道歉的话都管用。”他顿了顿，目光越过许前进的肩膀，扫过不远处正蹲在地上安抚新宇的小吴，补充道，“我听村里人说，村里老中医那方子治跌打损伤最管用，让孩子好好敷上药膏，可别留了疤，赶紧让吴书记带新宇过去看看吧。”
许前进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指尖捏着烟盒抖了抖，抽出两支烟递向徐大国，自己又捏着另一支，摸出打火机。“噌”的一声，火苗窜起来，橘红色的光映着两人的脸，他先凑过去给徐大国点上，再给自己点着。深深吸了一口，烟圈慢悠悠从嘴角飘出，裹着烟草的焦香散开，他才觉得心里那股绷得发紧的劲儿松了些。正想开口跟徐大国聊聊后续怎么跟剧组配合，好避免再出乱子，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鼓点似的敲在地上，还伴着周美丽带着慌促的呼喊：“前进！快走！赶紧跟我走！”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周美丽跑得头发都有些散乱，额前的碎发贴在汗湿的皮肤上，帆布包在身侧晃得厉害，带子都快滑到胳膊肘了。她脸上满是焦急，喘着粗气说：“二懒叔在我家超市那边把人拦住了！手里还攥着根棍子，嚷嚷着要跟那几家老人拼命呢！再晚去一步，说不定真要动手了！”
许前进心里“咯噔”一下，烟也顾不上抽了，随手摁灭在旁边的石墩子上，烟蒂烫得石墩子“滋”了一声。他拔腿就往超市方向跑，风刮得耳边嗡嗡响，还不忘回头问：“怎么回事？二懒叔怎么知道新宇出事了？”
“还能是咋的？”周美丽跟在他身后，脚步不停，声音都带着喘，断断续续的，“有人路过，看见新宇胳膊上的抓痕，转头就跟二懒叔说了一嘴。他一听新宇受了欺负，当时就炸了！我刚才在超市算账，就看见他扛着根锄把往老街方向跑，我赶紧追上去问，才知道他是去堵那几家老人的子女了。现在人都堵在超市门口大街上，围了一大堆人，怎么劝都劝不住！”
徐大国也赶紧跟上，脚步踩得石子路咯吱响，心里暗忖：这事儿要是真闹大了，不仅坏了葫芦湾的名声，跟剧组的合作也得受影响，后续取景可就麻烦了。几人快步穿过两条巷子，远远就看见美丽超市门口围了一圈人，里三层外三层，像堵墙似的。议论声、劝说声混在一起，还有二懒叔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粗哑着像破锣，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你们这些老不死的东西！竟敢欺负到我二懒头上了？新宇那孩子老实，好欺负，我二懒是好欺负的吗？啊？”
许前进挤开人群冲进去，只见二懒叔站在超市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瞪着底下的人。他手里攥着根磨得发亮的锄把，木把上还沾着点泥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他脸涨得通红，像憋了口气的皮球，额头上的青筋更是爆得吓人。台阶下，那几个早上在片场闹事的老人和他们的子女都低着头，肩膀垮着，像做错事的孩子。其中一个老太太的儿子还试图往前挪了两步，想开口劝说，却被二懒叔一嗓子怼了回去：“我大半辈子了，没儿没女，好不容易认了新宇当女婿，把她当亲儿子疼！你们倒好，为了占那点小便宜，把人胳膊挠得全是血印子！这是想霍霍我女婿，想拆我这个家啊！”
他越说越激动，胳膊一扬，举起锄把就要往下挥。旁边的村民赶紧伸手拉住，七嘴八舌地劝：“二懒叔，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动手可就错了！”“是啊是啊，真打出事了，您也得吃亏！”
“好好说？怎么好好说？”二懒叔猛地甩开村民的手，力气大得差点把人带倒。他声音里带着哭腔，又裹着股狠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憋着没掉下来：“我女婿要是有个头疼脑热，要是留了后遗症，我跟你们没完！蛮子！你去！到超市里拿纸和笔来！让他们给我写保证书！不写保证书，今天你们一个个谁都别想走！”
站在人群里的蛮子是二懒的老婆，一听这话，赶紧往超市里跑，脚步都有些踉跄。那几个老人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嘴里不停念叨着：“二懒啊，对不住，是我们糊涂，是我们利欲熏心……”
他们的子女也赶紧上前，一边给二懒鞠躬，一边陪着笑脸，语气里满是讨好：“二懒叔，您消消气，都怪我们没管好家里老人，让新宇受了委屈。我们给您赔不是，给新宇赔不是，医药费、营养费我们都出，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现在说对不起晚了！”二懒叔瞪着他们，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跟前，“早干嘛去了？当初小猴子把扰民费给你们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要去片场闹事？村里三令五申让配合剧组，给咱葫芦湾争光，你们倒好，净干这些丢人的事！你们活腻了，我送你们上西天！”
许前进赶紧上前，伸手按住二懒叔手里的锄把，掌心抵着冰凉的木把，语气放缓了些：“二懒叔，您先消消气，先把锄把放下。这事我知道，新宇受了委屈，您心疼，我理解。但动手解决不了问题，咱们有事说事，别真闹到派出所去，到时候对谁都不好。”
“不好也得闹！”二懒叔一把甩开许前进的手，眼睛瞪得溜圆，像要吃人似的，“前进，今天这事你别管！就算你是村书记，我也不给你面子！他们必须给我写保证书，不写保证书，我晚上就扛着锄头去他们家，把他们家的菜窖都给刨了！我这辈子早就活够本了，不在乎多搭几条命！”
周美丽也赶紧上前，拉着二懒的胳膊劝道：“二懒叔，您别这么冲动。新宇那边已经看过医生了，老中医说就是皮外伤，抹点药膏就好了，没大事。您要是真动了手，不仅帮不了心雨，还得把自己搭进去，到时候新宇谁照顾啊？”
可二懒叔此刻正在气头上，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是一个劲地嚷嚷着要写保证书。这时，蛮子拿着纸和笔跑了回来，把纸笔递到二懒叔面前，喘着气说：“二懒，纸和笔拿来了。”
二懒一把抓过纸笔，又塞到许前进手里。他语气依旧强硬，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恳求：“前进，你帮我写个协议书！就写‘某某某，因利欲熏心，想占小便宜，到剧组片场闹事，打伤叶新宇。此后若叶新宇因此次受伤出现任何身体不适，所有后果由本人承担，与他人无关’，让他们一个个都签上名，按手印！少一个都不行！”
许前进看着二懒叔通红的眼睛，那里面满是焦急和心疼，他知道二懒叔是真疼心雨，也知道此刻唯有顺着他的意，才能平息他的怒火。他接过纸笔，蹲在台阶上，指尖捏着笔，按照二懒叔的意思，一笔一划地写着协议书。徐大国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暗暗感慨——葫芦湾的人，性子烈得像火，却也重情重义得很。二懒叔看似蛮横，说到底，不过是想护着自己在乎的人。
协议书很快写好，许前进把纸递到那几个老人和他们的子女面前：“你们看看，要是没意见，就签字按手印。今天这事，说到底是你们的错，写个保证书，既是给二懒叔和新宇一个交代，也是给你们自己一个教训，以后别再为了点小便宜，干这种糊涂事。”
那几个子女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无奈。他们也知道这事是自己理亏，要是真闹到派出所，不仅丢人，还得受处罚，赶紧拿起笔，一个个在协议书上签了名，又从兜里摸出印泥，按上了红手印。老人们也颤巍巍地接过笔，手不停哆嗦着，在自己子女的名字旁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对不住”。
二懒叔接过签好字的协议书，凑到眼前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每个人都签了名、按了手印，才把协议书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自己贴身的口袋里，还拍了拍口袋，像是怕它跑了似的。他又瞪了那几人一眼，语气依旧不善：“你们记住今天说的话，要是新宇以后有啥问题，我第一个找你们！”
“记住了，记住了！”几人连忙点头，像是得到了特赦，赶紧拉着自家老人往外走，脚步匆匆的，生怕二懒叔再反悔。
人群渐渐散去，看热闹的村民也小声议论着往回走。二懒叔攥着锄把的手也松了些，脸上的怒气终于退了些，只剩下疲惫。他看向许前进，声音低沉了些：“前进，今天这事，谢谢你了。我也是实在气不过，新宇那孩子……太不容易了。”
许前进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能感受到他肩膀的僵硬：“我知道。新宇是个好孩子，咱们都得护着她。以后有事，别自己憋着，跟我或者跟村里说，咱们一起解决。”
徐大国也走上前，对着二懒叔笑了笑：“二懒叔，您护着孩子的心，我们都理解。不过以后可别这么冲动了，有啥问题，咱们坐下来慢慢说，总能解决的。”
二懒点了点头，把锄把扛在肩上，又叮嘱道：“前进，你跟剧组那边说，以后要是再有人去闹事，你就告诉我，我帮你们看着！谁要是敢再给葫芦湾丢人，我第一个不饶他！”
许前进笑着应下，看着二懒叔渐渐走远的背影，那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带着点落寞，却又透着股坚定。他又看了看手里还没写完的片场秩序维护方案，纸上的字迹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心里突然觉得踏实了——葫芦湾的人，或许有小毛病，或许会犯糊涂，但骨子里的那份善良和团结，从来都在。只要把这份心聚起来，不管遇到啥问题，都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