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濯枝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他从没如此清醒地感到自己靠近死亡。
死因，是被麟非时气死的。
他明明答应了自己，要登上那个至尊之位。而现在，他控制了帝王却选择摆烂。
没错，是摆烂。
于濯枝觉得整个麟家只有他一个人在搞事业。如此良机！居然不夺位，而是眼睁睁看着那个薄幸女一步步蚕食神龙的疆土，一口口吞并属于麟家囊中的天下。
他不努力也就罢了，居然还以神龙帝傀儡的身份下达了一系列昏头的旨意，恨不得嫌神龙的江山丢得不够快，凤氏吃得不够顺利。
他一腔平定天下的才华，就这么生生被噎回去，眼睁睁看着那个不如他十分之一的邓四知名满天下，实现抱负。
因此，当麟非时来探病时，他阴沉着脸，靠在榻上，大热的天仍盖着被子，眼下乌青，神色委顿。
与之成为鲜明对比的是麟非时，如今两年过去了，他更加高挑，美丽也更加夺目。作为麟家的家主继承人，至今还未入朝是麟家史上未有过的。但他似乎很满意于做一个闲散贵公子，甚至连家族也无人有异议。
“我听闻先生的病又重了。”麟非时似乎看不到他的臭脸，进屋便径自走到他身边的凳上坐下，亲切握住了他那和心一样冰冷的手道：“怎么七月上的，先生的手这么冷，可请容老来看过了？”
“若能剖出我的心给公子看，比手更冷。”于濯枝虽然气到爆青筋，周围的丫鬟们都低着头，麟非时却笑着摆摆手，让她们都出去，这才又道：“先生气我不上进，我明白。”
“公子明明答应过我……”于濯枝一提气，便突然喘不过来，咳嗽起来。
麟非时耐心给他拍着背道：“先生，我不能做皇帝，我做了皇帝，衔珠就没了活路。”
“帝王之路，万千骸骨，百丈血瀑，您既然帝王之死都在股掌……”于濯枝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为何这个女人不行？她为什么不能死？她死了又如何？天下的女人多的是，公子这是被她下了什么迷药，为何就偏偏是她不可？”
这话问的麟非时没有回答，只是又轻轻拍着他的手道：“先生，太过激动，您自己受苦。”
“为何偏偏是她？”于濯枝仍然不肯放手：“公子在这样的位置上，还要沉溺于什么情爱吗？”
“衔珠不一样。”麟非时终于开口了，他看着于濯枝，非常肯定地说：“这次，我要将天下拱手奉上，不但是我，我相信，玄嘉禾、玄平川、罗九乌、乃至容悦都是这么想的。她现在才十八岁，还有机会。”
“有什么机会？”于濯枝气得头晕眼花，听到拱手奉上简直要断了最后一口气。
“还有机会搞清楚那个梦到底是不是真的。”麟非时的回答让于濯枝干脆就想还不如没了这口气。
“公子！”他嘶哑的声音带着点绝望地试探：“你是不是爱上她了？不管是因为那些奇怪的梦，还是因为她之前的戏弄，你是不是中了这世间至毒。”
“世间至毒？”麟非时没懂。
“世间至毒就是相国家的小姐与穷秀才私定终身！是天上的七仙女为村汉放弃神格！是千年白蛇为了一个懦弱大夫排山倒海，困于方寸！”于濯枝说得咬牙切齿：“公子到底爱她什么？”
“爱？”麟非时轻轻重复了这个字，又摇摇头：“我不爱她。”
于濯枝想说一句“放屁”，但还是忍住了。
“那就杀了她！”于濯枝逼迫道：“杀了她！”
“我在梦里杀过她。”麟非时目光有些恍惚：“我不记得为什么，似乎在曾经的某一个时间中，我杀了攻入神都的衔珠。”
于濯枝面上一喜，又觉得自家公子有救了：“既然如此，公子为何不再做一次正确的选择？”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自然是那次的选择是错误的。”麟非时将目光重新凝聚，看向于濯枝僵住的表情：“我杀了她之后，后悔了。”
“后悔？”于濯枝的语气充满了完全不理解。
“是的。我成功登位，成了一个合格的帝王，后宫三千佳丽，我却再也没办法和任何一个共度良宵。我的心好痛，痛到无法呼吸……”
“停……”于濯枝脸色更差了：“这就是公子的不爱？”
“我的理智可以不爱她。”麟非时一本正经道：“但我的心有自己的想法。”
于濯枝彻底倒在榻上了，这也让少年有些惊慌，一边唤着外面的人叫大夫来，一边自己熟练地从枕下摸了瓷瓶，倒出来药丸给他吃。
大夫了来，好一通施针后，才将麟非时请到屋外道：“公子，于先生是您的替身，他活着对您很重要，对夫人更重要。老朽知道，这些命理之说，不过是无稽之谈，但是您再这么气他，他就真的要英年早逝了。”
“我知道了。”麟非时不欲多解释，只是应下了。再进去瞧见慢慢转醒的于濯枝，他有些内疚，又接过丫鬟手中的药亲自喂给他。
缓了大半日，于濯枝才又遣退丫鬟们，冷静道：“公子是铁了心要让凤衔珠当女帝了？”
“先生，你辅佐我做帝王，是为什么？”麟非时的问题让于濯枝微微皱眉。
“自然是公子是明君，能为天下造福。”
“那现在你辅佐衔珠是一样的。我和她会是夫妇一体。”
“帝王注定是孤家寡人。”于濯枝对他的幼稚发言感到可笑：“你们没办法一体。只要她做了帝王，就会有数不清的侍君。公子最好不过也只是君后罢了。”
“君后，不好吗？”麟非时的话差点让于濯枝再次背过气去，他几乎要痛哭流涕地拿刀切开自家公子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那么硬的嘴，怎么就有这么软的心？
“不好，人的命运，不能交给任何人，更何况是和帝王有一步之遥的人。公子，就算今日你愿意退居君后之位，未来你和凤衔珠也只有两个结局。她杀了你，或者你杀了她。”于濯枝压下满腔的愤怒。
“依着你们之前的情况来看，她做负心女杀了你的几率比较大。”
“她没有杀我。”麟非时又开始如梦游般喃喃：“她没有杀我，是我负了她。是我……”
于濯枝本来快死透的心突然又开始跳了，他期待地睁大眼睛看着少年：“你杀了她，夺位成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