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大哥夫妇去世后，他们住的东屋便一直锁着，直到沈初梨跟顾北霄定下婚事，顾父顾母才将屋子收拾干净，搬了进去。
沈初梨二人的婚房设在西屋，碍于家里房间数量紧张，实在不够每人一间屋，宋逸安和宋清欢只好分别跟顾以清和顾以宁同住。
新家具是顾父请村里木匠打的，棉花被褥是顾母捻线穿针，一针一线密密缝就的。
虽不比收音机、电视机、洗衣机等来的贵重，却处处透着长辈的心意。
红白喜事向来是村里的大事，顾家早年人情来往多，婚礼当天有不少人来顾家随礼。
顾母在门口迎人，穿上了自己压箱底的衣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用发油抿得服服帖帖，整个人瞧着精神抖擞，嘴角就没合上过。
隔壁朱婶见状，笑着打趣道：
“瞧你开心的，好了好了，大家都知道你家北霄娶到了好媳妇儿，小沈那么漂亮，又能干，你们老两口算是捡着福咯。”
同行的几名婶子也都跟着笑起来。
朱婶指的能干，还真不是家务方面。顾北霄打算重办煤矿场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不知是谁说的，沈初梨为了帮忙办好矿场，特意带他去西省学习了大半个月。
现在信息流通方便许多，人们也逐渐意识到煤炭行业有多吃香。
听说有的村子光靠集体经营煤炭，短短几年便脱贫致富，成了当地有名的‘万元村’，报纸、收音机和电视上都报道过。
矿山村的煤炭资源虽不及西省那么丰富，可大伙早就蠢蠢欲动，只是忌讳着顾家老大当年那件事，始终没人敢站出来带头。
如今顾北霄打算重建厂，听说还要开什么公司，村民们对此议论纷纷，眼里也止不住地艳羡。
任谁都想不到，被拐卖到矿山村的沈初梨居然这么有本事。
前些日子，宋家的事情被解决，镇上领导亲自来探望，大伙才得知沈初梨的前夫居然是某海军军区团政委。
别说团级干部了，就算是一位连级干部，在十里八乡都算得上响当当的人物，没人敢轻易招惹。
更何况宋闯还是光荣牺牲的烈士，有这层身份在，谁还敢欺负沈初梨？
前阵子刘婶被派出所拘留，回村后就病了，整日在家唉声叹气。
她两个儿子原本憋着劲要去矿上找顾北霄闹事，可自打镇长亲自登门探望的事传开，哥俩愣是连顾家人的名字都不敢再提。
*
顾母听着乡亲们的热络话，忙抓了把瓜子塞给她们，指着院里的圆木桌：“快坐那儿，都给你们留好位置了。
朱婶也不客气，把瓜子往兜里一揣，“得等上完菜再坐，菜快出锅了，我们去帮忙端盘子。”
顾父穿了件几乎全新的深蓝色的确良工人外套，他不会抽烟，便手里拿着烟盒拆开，一根一根地向来客散烟。
顾以清和顾以宁特地请假回家参加婚宴，他们今天还有个大任务：陪在沈初梨身边，充当接亲时的‘娘家人’。
结婚是件喜事，办婚宴却很累人。
仗着外面人看不到，沈初梨躺在床上打盹。
宋清欢抱着枕头垫在她脖子位置，宋逸安拖来椅子，方便她搭胳膊。
造型方面有顾以宁，她照着杂志给沈初梨化妆、梳头发，真别说，手艺很不错。
最靠谱的顾以清负责紧盯流程，有他看着，沈初梨尽可以放心歇着。
“妈妈醒醒，接亲的来了。”
顾以清和顾以宁喊她妈妈，是提前商量好的称呼。
亲生母亲叫‘妈’，后妈叫‘妈妈’，这样分的清楚。
沈初梨迷迷糊糊睁开眼时，顾北霄已经到门口了。
‘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顾北霄紧张又羞涩的声音，“梨梨，我来接你。”
周围人立刻起哄，“都结婚了，该喊什么？”
几个小孩听不懂，认真堵门，宋逸安用力到脸憋的通红。
沈初梨眼底掠过一丝无措，心跳陡然加速。
喧闹声中，顾北霄清晰地喊了声“媳妇儿”，这一声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般，后面的喊声一次比一次响亮。
沈初梨腾地坐起身，巴不得现在就冲出门堵上顾北霄的嘴。
“快开门，我们来接新娘子咯！”
孩子们得了红包后，门被用力打开，因力道过猛，顾北霄没收住，向前踉跄几步才站稳。
待他抬头时，恰与沈初梨对视，后窗打开，迎面吹来一阵清风。
顾北霄额发被吹起，俊眉星目亮的惊人，瞳孔里清清楚楚映着她的影子，像是盛了整片星空。
他就这么直愣愣地看呆了，听到众人打趣声，沈初梨红着脸娇俏地嗔了他一眼，手指抵住顾北霄的脑门轻轻一推。
“还娶不娶了？”
“娶！”
顾北霄怔然回神，声音响亮得震耳朵，惹得大伙又是一阵笑。
最后，顾北霄弯腰背起了沈初梨。
他身穿西装，配一红色领带，身姿挺拔，样貌出众；沈初梨的红裙子又是旁人没见过的时髦款式，翻领无袖，掐腰显瘦，黑发红唇衬得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气质惊艳。
这对俊男靓女站在一处，全村人都看直了眼。
这时，不远处传来几声快门响。
沈初梨循声音望去，有两人举着相机拍她。一个是戴着眼镜的陌生少年，另一个则是警察赵哥的儿子二胖。
跟在后面的顾以宁忽然扬声疑问：“眼镜？二胖？你们俩也来了？”
后来沈初梨才得知，眼镜和二胖都是顾以宁的同班同学。
“这俩小子非嚷嚷着来，我就开车带他们来了。”赵哥出言解释，还招手让二胖过来打招呼。
照相机在那会儿是稀罕物，眼镜身边很快围了一圈人。
“小伙子，你手里的就是拍电视的照相机？”
“给我也拍一张呗，这是不是跟照相馆的一样。”
“……”
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眼镜抱着相机后退。
“让让，让让，该嗑瓜子去嗑瓜子，为难一孩子干嘛！”
顾以宁的脾气在村里出了名的炸，没上高中前还是孩子王。
被拖出包围圈的眼镜看她的眼神犹如看天女下凡，沈初梨打量他几眼，发现这小子的穿着不一般，手里的相机还是尼康牌子。
见她盯着相机，顾以宁语气闷闷地解释：“这相机是爸妈从南方带回来的，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后来……
眼镜开口接话，“后来我喜欢，顾以宁就割爱卖给我了。”
沈初梨心里了然，大概是矿场出事，顾家急用钱，才将相机卖给了眼镜。
“你要是喜欢，我就送给你。”说着，眼镜双手递过相机。
顾以宁翻了白眼，“无功不受禄，我才不要呢。”
闻言，沈初梨摸摸她的头顶，“说得对，等以后日子好起来了，给你买个更好的。”
被一句话哄好的顾以宁重拾笑颜，旁人见状，都觉得沈初梨这后妈当得真不错。
*
吉时已到，门外响起了鞭炮声，婚宴正式开席。
按当地规矩，中午办大宴，晚上还要请帮忙的亲友吃顿便饭。
顾北霄平时不喝酒，酒量一般，不过今天是新郎官，被灌了不少酒。他坐在沈初梨对面，神情已经有些醺然。
好在沈初梨提前让他喝了些蜂蜜水保护肠胃，才不至于太难受。
人在酒精作用下，言行会与平常有很大差别。
就比如顾北霄，平时看沈初梨超过五秒都得控制自己别开视线，此刻却彻底放飞自我，无论与身边人交谈，亦或是喝酒，目光始终直勾勾地黏在她身上。
“几点了……”
那眼神极具侵略性，仿佛要将沈初梨吞吃入腹，加上他不断询问时间，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盼着什么。
大伙都是过来人，匆匆吃完便散了。顾母让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回去睡觉，自己则领着几个人麻利地收拾起来。
沈初梨疲惫不堪，躺在婚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等亲友散尽，院里收拾干净，她听见顾北霄打水去洗了冷水澡。
吱呀——
门被推开，知道沈初梨不喜欢酒味，顾北霄甚至提前在嘴里嚼了片薄荷叶。
他还套着白背心，身披西装外套，个子太高，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就显得极具压迫感。
沈初梨慌忙避开视线，“喝醉了就早点睡觉。”
话音刚落，顾北霄就迈步上前，坐在沈初梨身边。
他体重比较沉，加上床褥松软，这一下竟把沈初梨颠的重心不稳，直直倒在他怀里。
伸手扶住沈初梨的腰，手指微微收紧，似是被一手能够掌握的纤细程度惊住，原本混沌的双眼骤然清明一瞬。
“媳妇儿……”
顾北霄的嗓音沙哑，带着薄荷的清冽气息，吹得沈初梨身子一颤。
她故意抬高音量，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干嘛！有话就说，真肉麻！”
等顾北霄真开口说了，沈初梨反而后悔。
男人弯腰，两人的距离瞬间贴近，近到呼吸交缠，沈初梨慌乱眨眼，纤长的睫毛轻扫在顾北霄脸上，激起一阵痒意。
他哑声失笑，胸膛的震动透过衣衫传过来，在沈初梨即将炸毛之前，先一步堵住了她的话。
“媳妇儿，我想‘睡觉’。”
后背一僵，沈初梨见势不妙，扭身想逃，却被对方握着腰摁倒在床上。
“顾北霄！你根本就没喝醉！”
“嗯，不算太醉，起码耽误不了正事。”
接下来的控诉都被堵了回去，沈初梨的抱怨声也逐渐转变为‘呜呜’声。
可顾北霄是头一次，平日里又是连荤话都不说的正经人。
交颈缠绵片刻，他呼出滚烫的气息，隐忍克制地低声乞求，“媳妇儿，我不太懂，你教教我……”
沈初梨脸色瞬间爆红，平常再怎么逞强都无所谓，这时候也没了底气，瓮声瓮气地嘟囔：
“你以为我就很懂吗……”
起初顾北霄还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他才明白，沈初梨隐瞒了好大一个秘密。
心情愈发飞扬，口勿愈发轻柔，一路向下蔓延。
折腾到后半夜，沈初梨实在恼了，完全不再配合，抓起枕头砸在顾北霄脸上。
“滚——！”
枕头芯是荞麦的，重量可不轻，由此可见沈初梨也真是被闹得没招了。
顶着纵横交错的红痕，顾北霄裸着上半身出门打水烧水。
净身后，又疼惜地为她揉捏酸痛的肌肉，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说。
说下次不再这样，等同于左右脑互搏，亲手断绝自己未来的幸福；要说下次还敢，那真是在雷区蹦跶，分分钟钟引燃小梨炮弹。
遂顾北霄假装哑巴，只当自己是无情的按摩师，专心致志为沈初梨按摩。
不过他显然想多了，体力流失严重的沈初梨根本没力气说话，被按摩后舒服的哼哼唧唧应话。
她倒是舒坦了，可苦了顾北霄。
越按心里越乱，暗骂自己太不争气。
怎么就馋成这样？
不晓得身边人内心的天人交战，沈初梨呼吸逐渐绵长，酣然睡去。
沈初梨睡觉的姿势很乖巧，静静躺在床中间。
不舍得挪动她，顾北霄侧身躺在床边，就那么看着她，直到天亮。
*
过了些日子，全国高考开始。
大兄妹俩放假回家，最开心的当属小兄妹俩。
沈初梨却敏锐发现，顾以清似乎心事重重，但要说具体哪有问题，一时又说不上来。
除了吃饭，陪弟弟妹妹们玩耍时也很有耐心，其余时间都在闷头学习。
沈初梨想了想，觉得自己找到了症结所在。
“给我看看你们的卷子。”
索要几科试卷，沈初梨翻看两眼，评价道：“题型比我们那时候丰富，但能拿分的题变多了。”
顾以清闻言，眼前一亮，“您看得懂这些题？”
扬起下巴，沈初梨傲娇道：“瞧不起谁呐，我当年也选的理科。”
原身上学时的成绩始终拔尖，本有希望进入名牌大学。
但后来林念禾重生，家中出事，沈父入狱自杀那段时间恰逢高考前一个月，原身悲伤过重，以至于高考失利，成了同届生嘴里最可惜的落榜生。
当时班主任劝她复读，来年仍有机会冲击名牌大学，可原身已然钻了牛角尖，执拗地视林念禾为仇敌，一门心思要去林念禾所在的海岛报复，最终只落得个高中学历。
像是终于找到畅谈话题的人，顾以清连问好几个问题。
比如高考是什么样的感觉、试题会比平时难吗，最重要的是：英语到底该怎么学。
原来顾以清严重偏科，更准确地说，是只偏英语一科。
其实他的英语成绩在学校已经是最好的了，但顾以清查阅报纸，看到往届南省高考状元的成绩，觉得自己相差甚远。
眼看明年此时就要坐上高考考场，种种原因之下，顾以清不免有些灰心泄气。
沈初梨闻言，眉头一挑。
可不是巧了吗，原身最擅长的科目就是语文和英语。
早逝的沈母曾是一名翻译，时常在家听英语磁带，收听英文频道，耳濡目染之下，原身的英语成绩几乎次次满分。
于是沈初梨在顾以清面前小露一手口语，惊得顾以清眼睛都直了。
等顾北霄回家，四处寻不见自家媳妇儿，靠近顾以清屋外时，才听见里面传来半中半英的讲解声。
顾以清端坐桌前，满脸认真地学习沈初梨传授的得分方法，另外三个小孩则满脸崇拜地望着她。
甚至……包括他自己。
顾北霄有些看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