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夕阳斜照,孟辛兴冲冲跑到前院喊:“有了!”(有补)
郑老爹悠哉坐在竹床,他美滋滋吃完凉拌面,舒坦得很,“有啥了,有钱了?”
“满满有大名了!”
有大名了?周舟惊讶追问:“真的?叫啥名?”
孟辛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他带来的是一个不知道的消息:“…说是取好了,可年叔没说,要大家一起过去听呢!”
周爹昨夜在案前想了一晚,直到周娘亲来催他睡觉才停了念头,思来想去最终选出了——两个名字。
“两个名字?”郑则耸眉。
啧啧,他儿子真的,天生会闹人,折腾了小爹又来折腾外祖,一个费力一个费神。人家一个大名一锤定音,他有两个,这还没挑出来……
周爹歉意一笑,“是两个名,都挺好,一时拿不定主意。”
“两个挺好,有的选!”郑老爹一点也不急,全家就数他最理解周爹,想当初啊,他也憋了好久没想出合适的,好家伙,幸亏那天下午灵机一动,才有了“满满”。
依他看,老弟就是缺了那灵机一动!
“是哪两个嘛,好歹先让我们知道,”周舟心急,直接回房搬出笔墨纸砚放在他爹面前:“写出来吧!”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好名儿。
插不上话的三个孩子密切关注长辈们的聊天,一听要写都围到桌前,郑大娘不识字,她好奇,也凑过去一起看。
夕阳未落,金色阳光跃过荷花池,斜入观荷亭,黄灿灿照在两张并排铺开的纸上,周爹落笔,墨迹遒劲,众人目不转睛。
左侧的周舟念:“郑、恒、谦!”
右侧的郑则念:“郑、怀、谦。”
周爹搁笔笑道:“正是正是。”
他起身退开,几人更为凑近去看名字,嘴里不停念出声。周爹道:“这两个名字的纠结之处,在于与。”
众人一听,知道他是要解释名字由来,都歇了声,安静看着周爹。
“满满这孩子,除了没有手足相伴,可他一出生就有四位祖辈的疼爱,”郑老爹和郑大娘一听,微微站直,满脸笑容。
“有两位阿爹的教养,”郑则周舟俩对视一眼,目光含笑,相拥紧靠。
“有三位叔叔的爱护,”孟辛骄傲挺胸,鲁康笑容羞涩,孟久信心满满。
全家老少——从祖辈到最年轻的小叔叔,众人皆是目光柔软,点头肯定。
“他承载全家的期待而来,家人围绕,家景向荣,是个福气旺盛的孩子,况且小名还叫‘满满’……”
周爹话语微顿,眼中有一丝复杂的忧思,过满则溢,太圆满的爱是幸事也是祸根,失分寸容易坏了品格本性。
“我定字为名,是想平衡可能带来的骄纵,希望他谦逊谦和,卑己尊人,如船只有舱石稳住,方能安稳驶向远方。”
孟辛在两张纸上来回看,特别关心:“那是叫郑恒谦,还是郑怀谦?”
周娘亲提来茶水逐一摆碗,柔声道:“哪个都好听,我看叫哪个都行。”
众人看向取名的周爹。
后者在门廊踱步,又开始纠结了,思忖良久作出决定:“叫郑怀谦。”
“那郑恒谦呢,”周舟拿起那张纸吹干墨迹,他觉得这个名字也好听,“为什么不选这个?”
“恒谦,以恒心修谦德,戒骄戒躁。可细想之下,字,其恒久之意更依赖外力的压制和管束。即便耳提面命、时刻提醒,我们做长辈的终归会比孩子先走……”
郑老爹听到这里,两条浓密的粗眉深深皱起。
“而怀谦,是望他胸怀广博,心怀感恩,谦逊内藏。字侧重内在修养,品德更像与生俱来,属于内修自守。”
周爹定下名字整个人轻松了,坐下拍拍膝盖长叹一声:“两个名字都好,恒谦是修炼,怀谦是美德,我希望他能将一家人的爱意,从心底领悟出更宽阔的胸襟与仁爱。”
周舟很快接受了,他笑眯眯地拍拍肚子:“郑怀谦!”
终于有大名了。
郑怀谦,郑怀谦……郑则默念了两遍走到夫郎身边,笑意在线条冷硬的脸庞漾开,语气有点温柔,对着肚子说:“郑怀谦,喜欢你的名字吗?”
孟辛拿起写名字的两张纸走到粥粥哥面前,对着肚子晃了晃:“满满,你喜欢哪张啊?”
四位长辈一边喝茶一边看着他们,想知道辛哥儿怎么圆回来。
没想这时恰巧吹来一阵风,一张纸飘起一角,孟辛赶紧翻过来看,“哇”惊喜出声:“满满也选了郑怀谦呢!”
众人会心一笑。
郑则哼笑出声,他儿子懂个大冬瓜。
他心想,爹的担忧真是不无道理……瞧瞧,小人没来呢,小叔叔没头没脑就夸上了。
全家人都高兴,晚上周舟烫完脚,按摩放松后毫无睡意,他一个人将被子卷成团堆在床尾,美滋滋躺好将脚放上去。
洗漱回房的郑则站在床边擦发尾,见他像颗白萝卜一样水灵灵躺着,手痒,一只膝盖跪上床拨开宽松的小衣,戳了一下圆滚的肚子:“他有没有动静?”
“嗯……都没有。”周舟回忆道。
“喊小名没动静,喊大名也没动静,”郑则在床边坐下,大掌在肚子上从左摸到右、从右摸到左,“郑怀谦,你属小王八吗,不爱动弹不爱唠嗑。”
周舟抓住郑则的手,啵啵两口亲在掌心,就在郑则挑眉要倾身继续时,他笑眯眯道:“你是大王八。”
大王八一顿,意味不明从鼻孔哼气,面无表情起身了。
“要拿什么?我要吹灯了。”
语气干巴巴的,像是生气了。周舟才不怕他,说要扇子,然后不放过床帐任何一个角落仔细扇走蚊子,垂下床帐说:“好了,你快点进来。”
郑则两条长腿沉甸甸舒展,遇到阻碍后往卷起的被子一放,高度都矮了几分,他觉得垫脚不太舒服又侧躺,蜷缩起身子。
周舟小声和他聊天:“爹爹真厉害啊!郑怀谦,好听,你说菩萨娘娘是不是给他托梦了?”
“阿爹阿娘也满意,大名小名喊不过来了。”
“你说我今晚会不会梦见满满?”
自言自语半天也没人接话,周舟去摸他的脸,从眨动的眼睫毛摸到鼻子,又去捏嘴唇,最后被张嘴咬住手指。
“小气鬼,是你先说满满小王八的……”
黑暗中又传来哼哼声,郑则翻了个身,声音近在咫尺,“你不能喊我大王八。”
“对不起,”周舟认错很快,“宝蛋儿。”
“……”
好一会儿郑则才说:“严肃,认真。”
好吧。他捧住闹脾气宝蛋儿的脸,凑上前,嘴唇贴嘴唇地小声哄人:“那我亲亲你,亲你很多次,最喜欢你,你别生气。”
郑则满意了,任他像小狗一样的亲亲舔舔,享受许久才张嘴亲吻。
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天微微亮,郑家的篱笆空地传来杀猪的嚎叫。猪一歇声,热乎乎的一大盆猪血被郑大娘和鲁康先抬走,加水调和,刮去浮沫,静放,待早饭吃完就凝固了,切了一块给装大碗里让林家兄弟带走。
林磊婉拒:“大娘,给肉就不拿猪血了,你们留着卖钱。”
早饭刚下肚,再拿猪血回家得挨骂。
兄弟俩帮忙杀了猪还跟着收拾,郑大娘劝道:“拿吧,带回家做猪血汤喝,哥儿喝了好!”
说到哥儿,林家有三个,尤其宁宁养着身子呢,兄弟俩对视一眼收下了,林淼道:“谢谢大娘,大碗我晚点送来。”
“碗不着急,有空再送。”
郑家父子在门口架起案板卖猪肉,郑老爹那叫一个精神抖擞啊,来买肉的人他都热情招呼了个遍,喊声十足有力。
真是纳闷,“郑屠户一大早有啥喜事?”
“瞧你问的,杀猪卖肉不就是喜事?”
郑老爹的快乐村民可不懂。哎。要不是他婆娘说孩子还没来,不让炫耀,就这一会儿功夫郑怀谦这大名早就传遍响水村了。
不过很快,村民的注意力就被走来的李猎户和林树吸引。
后爹和继子啊,别说,一大一小牵着手来还挺有父子样,村民们不敢打趣猎户,就对小孩说:“呦林树,提着桶来买肉呢?”
小树听出一点话语的微妙,又不确定,他抬头看向大胡子。
后者拍拍他后背,大掌厚实有力,“看我作甚,怕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
两人走近后,小树抿嘴看了那人一眼,说:“林耀阿伯,你的肉要木桶装吗?”
大家伙儿自然而然地,顺着话儿去看林耀手中稻草串好的一小块肉。
小树抓紧木桶提手,心跳得变快,他紧张,没等人回答又快快地说:“我阿爹,我阿爹不仅要买肉,还买猪板油!他力气很大,可以一只手提回家,才不用我的桶。”
一位身形稍为壮实的妇人听罢笑了一下,也不看人,翻看案板上的肉似在自言自语:“几个月不见说话都有力了,挺厉害。”
“本来就厉害,”小树面对她有点激动,“我厉害,我阿爹更厉害,反正比你家汉子厉害!”
他说完下意识想跑,像从前一样。
被李力按在肩膀拦住了,他沉稳说道:“跑什么,话又没说错,阿爹在这儿有人敢来打你不成。”
“来一个阿爹打一个。”他看向肉摊说话的两个人开口道。
这、这……村民一时无话。李力说得简单,不像在说人,倒像在说打猎,而且语气太过平静,明明是挑衅的话,听着却又不像,让人一下子不知该如何为应对。
有人想起两年前这妇人去村西骂上林家门的事,恐忧小孩提起真当场打起来,正想要怎么开口打岔呢,就听到郑屠户霍霍磨刀,大声道:“小树啊,猪板油是吧!要多大块?肉要肥一点还是瘦一点?”
小树身板放松了,又抬头看大胡子,后者终于有了点笑意,轻轻推他往肉摊走:“你娘不是在家交代了吗,郑屠户问你。”
“哦哦,猪板油要、要五斤,我阿爹喜欢吃猪油炒菜,阿娘说要买多点炸油,肉要肥瘦相间一点,剁馅熬酱……对吗阿爹。”
“嗯,对。”
父子俩旁若无人和郑屠户闲聊起来。
待两人买完肉离开,一个往山脚走一个往大树下走,村民还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至于心里在想什么,那就不知道了。
太阳升起,阳光有微微热意时林磊又来了,身边还有一个月哥儿。
两人在新房前院停住,似乎有争执。
月哥儿红着脸推他走:“不用你送,都到门口了,你快去给大娘送碗。”
“那我不得进屋喊一声年叔兰姨啊,来都来了。”
“都说了不用……你快走。”
月哥儿臊得很,好不容易等阿福吃饱托了小爹照看,要出门学刺绣了,结果这憨子硬要跟,硬要送。
又不是不认路……多羞人啊!
林磊不想走,“我跟你进去喊一声人就走,咋了,咋了嘛。”
他表情疑惑又认真,还叉起腰来偏头看着夫郎,似乎真想知道为啥不让他一起进去。
“……”月哥儿不知道要怎么说,憋得脸色通红。
“呃啊——”两只大鹅探头探脑,看热闹,黄色的大嘴从篱笆间隙试图伸出来,黑豆大的小眼睛好奇瞅着人。
“我说你俩~干啥呢?”
夫夫俩心里一紧齐齐看去,月哥儿喊:“粥粥?”
叶片茂盛的蜀葵花后有个身影动了动,像是怕吓到人,故意起身很慢,冒头的郑则抓着一把蒜黄无奈看着两人。月哥儿的脸瞬间爆红。
躲在郑则身后的周舟哈哈大笑,“干嘛呀你俩!石头,就一上午,月哥儿又不是不回家,你不放心啊?”
打趣的话听得月哥儿恼羞,打开竹门就要去抓他,嘴里小声喊坏粥粥。
周娘亲走出来:“月哥儿来啦,呀,石头也在,”她神情了然,捂嘴笑道,“一起进来吧,正好给菩萨娘娘上柱香。”
月哥儿脸更红了,哎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等两人进门后,周娘亲眼神微嗔,抿嘴笑着,她伸出手隔空朝着儿子点了点“教训”,这才转身进院。
郑则偏头瞥他:“开心了?”
周舟捂嘴又笑,眼睛贼咪咪地弯起来,点点头,看了热闹,开心!
坏死了,郑则跟着笑起来,晃了晃手里蒜黄:“要怎么吃?”
木桶盖住的蒜头在黑暗中长出蒜苗,是嫩黄色的,特别水灵。
“蒜黄炒鸡蛋啊,满满想吃的,先割这一桶,等会儿你得陪着我去找宁宁说话……趁月哥儿回家之前。”
郑则只记住前一句,“宝蛋不想吃,宝蛋想吃盐闷猪肝。”
啊,晚了,周舟遗憾道:“可阿爹没留猪肝,留了两块腰子,说今晚想吃爆炒猪腰……下次成吗?”
宝蛋面无表情,宝蛋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