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一旦模糊,梦就再一次缠上来了。
和先前的梦一样,三个连顾面对着她,像是三种截然不同的命运。
但这次,她已经不纠结了。因为这原本就是他的命运,从来不是她应该选择的。而她能做的,就是给他能够沉下心来再选一次的机会。
她这样想着,没有了焦灼,平静的看着梦里的那三个人,那三人的面色似乎也随着她的心态慢慢平静下来……
然而这平静只维持了片刻,那三人突然齐齐冷冽起来,手中纷纷亮出长刀,劈头盖脸朝她砍过来,左如今感觉有锋刃带起的冷气朝她逼近,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杀气……
不对……不是梦!
她几乎是一瞬间弹起来,眼前的梦境消失了,重新化作一片晦暗和虚无。
而在她耳旁,刀锋的煞气还没有完全消散……
有刺客。
左如今在梦境消散前的那一瞬就已经判断出了自己的境遇,这醒来的瞬间,她本能的避开方才那刀锋的方向,从竹床上翻身跳了下去。
只可惜她对这陌生的环境实在不熟悉,落地时一只脚踩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差点摔倒,单手撑地才让自己稳住身形。
对面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有说话,没有动,也没有兵刃挥舞的声音,似乎只是在静静看着她。左如今另一只手稍微向后摸索了一下,摸到了她方才踩中的东西,是一只小矮凳。小矮凳旁边还有一根光滑的细棍,大概是根小竹竿。
左如今知道,自己盲着眼,连屋子的布局都不知道,只天亮听到连顾出门时大致可以判断门的方向。但眼下肯定是没机会准确的摸过去。如果一心想着逃跑,那必然死路一条,主动进攻反而还有一丝生机。
她直接拿起小凳朝对面抡过去,与此同时又摸了那支细竹竿在手。
她听到了对面的人闪避的声音,只这一点动静就足够她判断出对方的位置,在小凳还没落地的时候,她手中的竹竿已经刺了过去。
她感受到了阻碍,刺中了。
但失策的是,她没想到这竹竿的一头似乎并没有削尖,也可能是早就被抹平了。总之,虽然她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却并未听到竹尖穿破衣服和皮肉的声音。
城主喝凉水都塞牙,正欲再寻机会,眼前却忽然一晃,又看到了一个画面。
这些天来,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突然冒出来的画面,是那个所谓的瞳傀术的反噬,让她偶尔能看到瞳傀术的操纵者的视角。大多时候都是看到一些山川树林或是屋中陈设,都是再常见不过的画面。
然而这次不同……
她看到了自己。
面色有些苍白,头发因仓促起身而略显凌乱,额头因紧绷而青筋高起,手上握着一根竹笛。
她和这视线里的自己近在咫尺,几乎能看见自己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的血丝……
左如今听到自己浑身汗毛炸开的声音。
一切都再明显不过,她面前这个刺客,就是她身上的瞳傀术的主人。
这样的时候,谅是左如今再沉稳冷静,内心也不可能丝毫不震动。
这一走神的功夫,对面的刀锋再次袭来,寒意直奔她的脖子。
左如今仓皇间低头闪避,她看到对方视线里的自己矮身朝旁边一滚,狼狈的撞到了竹墙上。
视线再一次消失了。
那支竹笛还在她手里。左如今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个小板凳旁边居然会是一支笛子,看来连顾那家伙还真是仓促间随便找了个地方。
她想想自己用笛子捅人的画面就觉得离谱,怎么就没摸到音孔呢?
不过好在方才短暂的视线里,她也算把这个小竹屋的大致布局过了眼,一桌一床,一把被击碎的小凳子,其余就真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最让她失望的是,对方的视线朝着屋里,完全看不到门的位置。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给自己找个生机。
左如今背靠着竹墙站起身,弓着背,用那支没用的竹笛挡在身前,聊胜于无。
“你是何人?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对面没有动静。
“你是蚀月族人?”
依然没有回答,她甚至连对方的呼吸都听不到。
左如今察觉到了异样,细想她方才用竹笛刺向此人的时候,对方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本就不合理。那一击虽然没能伤到对方,但她一向力道很大,连顾挨她一拳都会吃痛,这个人怎么可能连哼都不哼一声?
除非,对方的身体也早就被炼化过,是一个无知无觉的傀儡。
她莫名想起了当初捉拿慕川时遇到的那个被炼化过的女傀儡,一直到最后,人都死了,头砍下来,还在狂笑。
倘若真是这样,那还真是不好对付了。
也不知道连顾什么时候回来……
她感觉到刀锋再一次袭来,立刻闪身朝旁边躲,对方的刀砍在了竹墙上,“咔咔”几声脆响,像是谁被砍断了骨头……
那声音没有迟缓和停顿,像是个巨大的绞盘带动起的什么力量,更加印证了她对于对方很可能是傀儡的猜测。
她听着那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突然有了新的主意……
到此刻,她必须赌一把了。
左如今沉下心去,听着那再次朝她逼近的声音,果断俯下身,贴地从对方刀下滑了过去,回到了那人方才刚刚砍过的那面竹墙前。
对方果然立刻转过身来,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木偶一般机械的挥刀向她砍来。
左如今再次矮身避过,再一次听到了刀锋砍在竹墙上的声音。
如此反复三次后,当满头冷汗的左如今再次回到那个位置,用后肘在竹墙上略一试探,听到了竹板松动的声音。
她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果断回身一脚,猛踹在那面竹墙上。
外面的天已经亮起,竹子破碎的声音中,左如今空虚的眼睛里也感受到了光线变化,漆黑世界里起了一层暖色,她在这暖意中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的从那道带着光的破洞里飞身跃了出去。
这破洞并不齐整,好几条没彻底断掉的竹子支棱在洞口,顷刻间把她身上割破了好几处。
但她没有时间在意这些,因为追逐声紧随其后。
左如今没命的奔逃。
连顾找的这片竹林很密,她跑几步便会撞上竹子,但身后的追兵似乎比她还横冲直撞,追逐声伴随着竹子不停被砍倒的声音,像是边跑边清除障碍。
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体在经历巨大的波动,逃命的这一会儿功夫,左如今的视线竟在不停的闪现对方眼中的画面。
她看到自己跌跌撞撞的背影。一身破了几道血口子的黑袍在晨光斜照的竹林间穿梭,像一只被猎人追逐的野兽。
画面每闪现一次,那人离她的背影就越近了一分。
到最后一次,她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危险,因为前面的竹林稀疏起来,而自己已经在对方的攻击范围内。只要对方将长刀掷出,便能轻而易举的砍到她。
果然,她听到了身后长刀划破空气朝她飞过来的声音。
那位置不高不低,朝着她大腿去的,也无法判断左右,她唯一能闪避的方式就是趴下,可一旦趴下,或许就没有起身的机会了……
但到了这个时候,身体的本能还是战胜了思绪,耳听着刀风越来越近,左如今朝前一扑,趴在了地上,长刀从她头上呼啸而过,砍在前方一棵竹子上。
竹子哗啦啦倒下去,左如今想要爬起来,却被一只踏在了后脊上,重新趴了下去。
到此刻,她最遗憾的就是昨晚在宫里觉得头疼,便让小棉帮她把发髻拆了。若是还束着发,至少能有个簪子反手刺一下。
不过所幸这人的刀也掷了出去,此刻刀不在手,那么自己就不会被一击毙命。
她又挣扎了一下,对方踩得更死了。
左如今目光一晃,看到了一只黑靴踏在她自己的背上。后背的衣服被竹子划破,露出带着血口子的苍白的皮肉。
只是那黑靴……
她心里一动,这靴子的大小,似乎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