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心里话,左如今还真想过。
倒不是因为她自信到觉得自己可以解决那些修仙之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是她有时隐隐也会想着,修仙之人总是遵循他们已有的想法,难免也有被困住的时候。说不定偏是她这个不通仙术的凡人,能帮连顾找到一些别的机缘呢?
毕竟他们从前断案,也时常被一些人无意的话点醒。
不过这样的事,她从来也只是想想而已,闻丘今日突然这样说了,还是让左如今有点意外。
她自然不敢托大,“连顾一人牵系四境安危,长老您这样说,着实折煞小女子了。”
闻丘:“依老夫看来,小城主你,要远比他更在意四境的安危。”
这老头的话一句比一句让左如今惊讶,“您……此话怎讲?”
“连顾啊,没有在泥土里生长过,很多事情对他来说,就只是按照书上教的去做而已。”
左如今:“可他做得很好。”
闻丘:“还不够。”
左如今觉得这老头已经有点无理取闹了,这还不好?还要多好?真碰上我这样的你就老实了……
她实在忍不住替连顾抱屈,不阴不阳道:“如果连顾这样的还不够好,那您只能收个菩萨做徒弟了。”
闻丘:“不是不够好,是不够疼。”
左如今的话停住了,她好像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够疼。
要疼得感同身受,疼得一颗心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手攥着,疼到挣扎彷徨,时刻觉得亏欠,就像是……
就像是她突然被宋擎袭击,他便心绪难安,被浊气钻了空子那样的疼。
左如今懂了。
重又看向闻丘。
闻丘的手从拂尘捋到自己的白胡子,“无论连顾有多么善良可靠,多么以天下为己任,这天下苍生终究还是离他太远,只有你离他最近。而你,小城主,你恰好是离苍生最近的那个人。”
她为百姓疼,他为她疼。
于是,她便成了他牵系四境真正的纽带。
他得是彻心彻骨的疼了,才有可能激起别的力量,谋求新的出路……
“这样的话,您对连顾也说过吗?”
闻丘又笑起来,“老夫一向宽厚,我让他无需违逆心意,自己选择便好。显然,他选择了你。”
看似自由的选择,却还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却又好像合情合理,甚至竟有些荒诞的伟大。
左如今对闻丘已经说不出是佩服还是恐惧,反而更多的是好奇,“仙长,那您呢?您曾经为什么东西疼过吗?”
“我啊……”闻丘的眼里看不出波澜,“记不清了,或许年轻的时候有吧。不过现在老了,心都没了,又怎么知道疼呢?”
左如今审过无数人,最擅长从别人的语气中听出某种隐藏的情绪,但是闻丘的话中没有任何情绪。
尽管如此,左如今依然觉得他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只不过他不愿意说,她也不可能继续问下去。
这场对话比她以为的要更漫长,也藏了更多的秘密。
她稍微理了理思绪,终于问到了与自己有关的事上,“敢问前辈,在竹林间刺杀我的人,可曾抓到了?”
闻丘见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神色恢复如常,“当然,否则你的眼睛又怎会恢复呢?”
“那个人,真的就是瞳傀术的主人吗?”
“是,看你的样子,好像并不急于知道对方是谁……还是说,你已经猜到对方的身份了?”
“我……的确有个猜测。”
她有点犹豫,但这犹豫似乎在变相的证明她的猜测很可能就是真的,只是越有可能,她越是不敢说出口。
闻丘也不废话,直接说出了她不敢说出口的答案:“左临星。”
左如今闭了闭眼,接受了这个早已猜到的答案。
“星儿她……现在怎么样了?”
闻丘没有回答,而是把目光转向窗外,“连顾回来了,剩下的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小棉的声音:“顾先生回来了,我们家城主醒了!”
随后,里间的房门被推开了,连顾站在门口。
他看到闻丘,原本带着兴奋的目光里重又显露出一点愧色,低头施礼,“师父。”
闻丘没搭理他,站起身,摸摸自己的肚子,还是看着左如今,“说了这么半天,老夫都有些饿了,我听说你这儿养了个很会做饭的厨子?”
“是,岳伯伯的手艺,定会合您的口味。”
门口的小棉机灵的接话:“神仙爷爷,我带您去!”
这小丫头的话把闻丘逗笑了,他拂袖往外走,顺便胡撸了一把小棉的脑袋,“我有那么老吗?”
小棉:“您是仙君的师父,那就是要摆在神坛上的神仙爷爷……”
“你们似风城的小孩都这么会哄人呢?”
“我说的都是实话……”
小棉的小短腿几乎小跑的陪着闻丘往外走,嘴上一个又一个的扔甜枣,脚步声和说话声很快出了门去。
方知义还守在外面,方才短暂的热闹并没有让她的表情有任何变化,她淡着一张脸,十分顺手的将里间门重新关上了。
里间的空间重新封闭起来,只不过这次是连顾和左如今关在了一起。
连顾走过去,在离床榻约一尺的位置站住了,左如今看到他的耳朵通红通红的。
这人前几天干了什么,他显然都还记得,记得一清二楚。
城主抿嘴笑,“看来性情大变不影响记忆啊?”
连顾的耳朵红得几乎把他肩头的衣服都照成了橘色,蚊子似的“嗯”了一声。
左如今感觉他快要喘不过气了,于是大发慈悲的转移了话题:“不是说去打青熔兽给我疗伤吗?”
连顾缓过神来,“哦,对……那个,你躺好,别动……”
左如今心说我倒是想动,我起得来吗?
不过看他这尴尬得语无伦次的样子,倒着实可爱得紧,于是耐着性子配合道:“好,我不动。”
接下来的事情对连顾来说再简单不过。他本就极擅此道,先前又曾经帮宋擎医治过同样的伤,这次没超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完成了。
左如今试着动了动,果然不疼了。
她撑着床沿想坐起来,瞧着连顾还站在一尺开外,于是故意趔趄了一下,没坐稳。
连顾果然立刻上前扶住她,城主得了逞,顺势靠在他身上。
连顾的耳朵更红了,“伤筋动骨,还是要再休养几日,莫要操之过急。”
左如今“哦”了一声,没动,继续靠着。
连顾想了想,打算扶着左如今重新躺好,然而城主看似斜腰拉胯,倒是十分巧妙,他一动,她就要扑空了。连顾没办法,只好侧坐到她身后,让她倚着自己。
两人便这样靠坐在一起。
往常他们二人独处时,也时常这样互相依偎着,但这次,连顾脑子里显然有太多乱七八糟的事,闷闷的不吭声。身上也不知是灵气四溢还是在发烧,热气腾腾的,把左如今熏得快冒汗了。
左如今余光瞄着他的手,那手虚虚悬在她肩头,却并未触碰,好像碰她一下就又要犯错了一样。
她索性转过头,直视连顾。
被那黑亮的眼睛一盯,连顾的脸“腾”一下红了个透,喉咙上下耸动,不敢回应她的目光。
城主笑,“我有点好奇,同样都是你,怎么差那么多啊?”
连顾还是不看她,目光垂垂的,“前几日,被执念冲昏了头脑,实在不该……”
“执念……”
左如今轻声重复了一遍,用指头点了点他的心口,故意问:“你的执念好像……很重?”
连顾的呼吸滞了一下,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心口在她的指尖慢慢缩紧。
片刻后,他像是鼓足了什么勇气,终于开了口:“是,很重。”
他终于坦然和自己的执念对视,“比你以为的还要重,甚至比我自己以为的还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