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惊飞了成群的林鸦。
臧瑶将脸贴在车窗玻璃上，晨雾里若隐若现的盘山公路像条褪皮的蛇，缠着青灰色山体蜿蜒而上。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弹壳打火机，凹凸不平的刻痕硌着指腹，炊事班长说那上面有二十七道划痕。
“停车。”臧瑶突然拍打驾驶座靠背。
陈营长捏着军用地图转过头，被晨露打湿的络腮胡还沾着纸钱灰，“小臧同志，这离黑风坳还有五公里。”
“三小时前经过的溪流有硫磺味，半山腰的冷杉断枝切口太整齐。”臧瑶抓起望远镜跳下车，金属镜筒残留着溶洞里的潮气，商凛用德语密码标注的刻度线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李参谋用钢笔敲打记事本，“去年剿灭马帮就是在黑风坳，赵刀疤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臧瑶的作战靴碾过路边一丛野艾蒿，草叶背面凝结着新鲜露珠，三十米外的灌木丛叶片却蒙着层薄灰。
她咽下关于现代红外探测器的解释，弯腰捡起块带凹槽的山石，“劳驾把手电筒调到散光模式。”
光束扫过岩壁时，陈营长突然抢过电筒，“这种石缝我钻过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藏个把土匪用不着……”
“藏炸药呢？”臧瑶用刺刀挑开伪装成苔藓的引线，暗绿色铜丝在岩石缝隙里蛇行，“赵刀疤把黑火药换成tNt了，冲击波能掀翻整支车队。”
运输车的轰鸣声从山脚传来，新式防弹衣的包装箱正在卸货。
李参谋盯着腕表皱眉，“按原计划中午就能结束战斗。”
“那是赵刀疤的计划。”臧瑶解开武装带，把商凛改造的卫星定位仪绑在腰侧，“给我两个班，四十分钟。”
当二十人小队呈楔形潜入山谷时，臧瑶闻到了和演习场不同的铁锈味。
折断的箭竹茬口太湿润，被惊走的野兔左后腿沾着煤灰——商凛在游戏里设计陷阱时总爱留类似的破绽。
“报告！东南方三百米发现无主背篓！”尖兵压低的声音带着兴奋。
臧瑶用望远镜观察那片反常的平静，背篓里探出的半截玉米棒子金灿灿的，旁边散落的却不是本地常见的黑山羊粪。
“准备烟雾弹。”她摸出三颗红色信号弹，“要绿色的。”
陈营长在无线电里的怒吼震得耳麦发颤：“胡闹！侦查队带什么信号弹！”
“赵刀疤的了望哨认识我们的信号颜色。”臧瑶折断路边野山姜的茎秆，乳白色汁液缓缓渗入泥土。
她在沙盘推演时见过这种手法，土匪会用植物汁液做炸药引信的缓燃剂。
当绿色烟雾腾空而起时，山谷突然活了。
三十米外的巨石后闪出五六个持弩身影，更远处的岩洞里传来铁链晃动的声响。
臧瑶猫腰钻进刺藤丛，德国望远镜的十字准星里，赵刀疤的二当家正在调试土制火箭筒。
“割断七号区域绊索。”她对着耳麦说完，商凛手绘的地形图在脑海铺展开来。
三日前那场虚拟战役里，同样的峡谷布局出现过十七次，每次破局点都在看似最坚固的岩壁上。
尖兵踹开伪装的草皮时，陈营长派来的通讯员正巧赶到。
年轻人看着裸露的炸药管倒抽冷气，“营长说要是谎报军情……”
臧瑶把染着煤灰的野兔后腿扔进他怀里，“告诉炊事班，中午加餐吃陷阱焖兔。”她摘下沾满露水的作战手套，商凛刻在望远镜转轴上的温度计显示气温正在骤升——足够让埋浅的炸药管受热膨胀。
当第一声闷响从地底传来时，臧瑶正用刺刀在岩壁上做标记。
崩落的碎石砸在防弹头盔上叮当作响，耳机里传来陈营长变了调的指令：“全体后撤！”
“现在撤就真中计了。”臧瑶擦掉迷彩镜上的石粉，商凛设计的爆破程序突然在眼前清晰起来。
她摸出铁盒里的德军指南针，磁针在炸药管影响下疯狂旋转，“让运输队把声波干扰器往前送。”
山风掠过刺刀尖时，臧瑶听见了熟悉的上膛声。
不是土匪的老式猎枪，而是藏在岩缝里的美制冲锋枪——和上周沙盘推演时商凛添加的新装备一模一样。
她对着岩壁连开三枪，刻意偏离的弹道惊起更多伏兵。
“发求救信号。”臧瑶甩出最后两颗绿色信号弹，用商凛教的莫尔斯密码节奏叩击话筒。
当赵刀疤的亲信举着砍刀冲出掩体时，她终于在山石缝隙间看到了那抹反光——德国望远镜镜片上，商凛留下的密码刻痕正在晨光里闪烁。
弹壳落地声与土匪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
臧瑶拽着突击步枪背带侧滚进岩缝，子弹擦着耳畔掀飞半片领章。
她瞥见通讯员呆愣在原地，抬腿踹向对方膝窝：“七点钟方向！”
年轻士兵栽倒的瞬间，三枚弩箭钉入他方才站立的位置。
臧瑶扯下防毒面具甩向岩壁，金属搭扣撞出火星的刹那，埋伏在灌木丛后的尖兵突然跃起。
五支枪管同时喷出火舌，将暴露位置的土匪逼向预判好的扇形区域。
“散烟！”臧瑶对着耳麦低吼。
绿色烟雾弹在冲锋枪声中炸开，商凛改造的声波干扰器开始嗡嗡作响。
土匪们捂着耳朵踉跄时，李参谋的运输队恰好将防弹盾牌运抵前沿。
臧瑶用刺刀划开盾牌包装箱，塑料膜撕裂声里混着陈营长的惊呼：“那是给首长预备的...”
“现在我是首长。”臧瑶抓起盾牌掷向右侧斜坡。
防弹钢板顺着陡坡下滑，撞飞两个举着砍刀的土匪。
当啷作响的金属碰撞声暴露了更多伏击点，她立刻用德语密码叩击话筒——这是与后方炮兵约定好的坐标暗号。
三发照明弹突然撕裂晨雾，将整片山谷照得雪亮。
孙记者被强光惊得打翻相机，胶片盒滚进弹坑的瞬间，她看见二十几个灰头土脸的土匪正手忙脚乱地遮挡眼睛。
陈营长举着望远镜的手微微发抖，络腮胡上结的冰碴簌簌掉落——那是晨露混合了冷汗的产物。
“交替掩护！”臧瑶踹开卡壳的冲锋枪，抽出商凛送的瑞士军刀。
刀刃弹开的脆响像是某种信号，楔形阵突然裂变成三组三角队形。
新兵们按沙盘推演时的训练，用防爆盾组成移动掩体，老兵的枪管从缝隙中精准点射。
赵刀疤的二当家突然从岩洞窜出，火箭筒扛在肩上还没摆正，就被臧瑶预埋的绊索扯倒。
装满炸药的背篓滚下山崖，惊起更多飞鸟。
李参谋盯着漫天羽影，钢笔尖戳破了记事本：“这些鸟...不是晨起该有的品种...”
“人造惊鸟。”臧瑶抹了把脸上的硝烟，掏出温度计贴在岩壁上。
商凛刻的德文刻度显示地表温度已超40度，“让工兵队浇湿三号区域！”
当第一桶冷水泼向发烫的岩石时，埋浅的炸药管接连自爆。
陈营长抓着通讯器的手青筋暴起，看着监控屏上代表匪徒的红点成片熄灭。
孙记者捡回沾满泥浆的相机，镜头对准那个站在硝烟里的纤瘦身影——臧瑶正用刺刀挑开土匪的武装带，检查缴获的美制手雷编号。
“和上个月海关截获的走私批次相同。”她将手雷扔给通讯员，扯下土匪头目脖子上的铜哨。
哨管内侧的油污里黏着半片金箔，商凛在游戏里模拟过这种传递密信的方式。
李参谋凑近观察时，运输车方向突然传来骚动。
新式防弹衣包装箱被流弹击中，填充物炸得漫天飞舞。
臧瑶却眼睛发亮，抓起飘落的缓冲棉塞进作战服夹层：“传令各队！把这些填充物装进空水壶！”
当最后一个土匪逃进深山时，朝阳恰好攀上鹰嘴崖。
陈营长清点完伤亡人数，络腮胡间的纸钱灰已被汗水冲成道道黑痕。
他望着正在岩壁上刻标记的臧瑶，喉结滚动数次才挤出句话：“那个德式温度计...”
“测的是岩石应力。”臧瑶甩了甩酸麻的手腕，露出被铜丝划伤的小臂。
商凛给的止血贴还带着游戏周边包装，在晨光里泛着滑稽的卡通图案。
“赵刀疤换了tNt却不懂热力学，埋药深度差了三公分。”
孙记者按下快门时，臧瑶正将染血的布条系在断竹上。
山风掠过她束高的马尾，露出后颈处结痂的旧伤——那是穿越那夜在四合院门槛磕的。
二十米外的灌木丛突然惊起乌鸦，某种金属反光在枝叶间一闪而逝。
“通讯员！”臧瑶突然高喊，“检查缴获物资里的望远镜！”
当年轻士兵捧着带弹孔的望远镜跑来时，运输车队已重新编组完毕。
臧瑶用刺刀尖挑开镜筒，沾着煤灰的镜片内侧，半枚带血指印正压在商凛刻的密码线上。
她抬头望向乌鸦惊飞的方向，断裂的箭竹茬口渗出新鲜汁液——有人刚从这里仓皇逃离。
“出发。”臧瑶将染血的布条塞进地图包，那里还躺着从土匪哨兵身上找到的半张粮票。
票面数字用德文书写，与商凛上周弄坏的闹钟零件编号完全一致。
车队碾过满地弹壳时，陈营长注意到臧瑶在反复折叠某块碎布。
那是从土匪头目衣角撕下的布料，隐约能看到半幅刺绣——像地图又像符咒。
李参谋的钢笔突然在记事本上打滑，他盯着山壁上反光的水痕，终于想起那些湿润的断竹茬口，与二十年前剿匪时见过的某种信号标记极其相似。
当首车拐过鹰嘴崖的瞬间，臧瑶摸出口袋里的弹壳打火机。
第二十八道划痕刻下的刹那，山风送来若有若无的铜哨声。
她握紧商凛改造的指南针，表盘玻璃映出悬崖某处的新鲜凿痕——那是个歪歪扭扭的“赵”字，最后一笔还带着青苔刮擦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