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蓉踏上故乡泥泞的小路时，远处传来沉闷的春雷声。五年未归，家乡的变化大得让她心慌。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被砍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座崭新的太阳能路灯，冷白的光线刺得她眼睛发疼。
她拖着行李箱往老宅走，路过村西的竹林时，一阵阴风突然卷起，竹叶沙沙作响，像是无数细碎的笑声。马蓉猛地回头，隐约看见竹林深处有个矮小的身影一闪而过——那身高，像极了八岁时的自己。
谁在那里？她的声音在颤抖。无人应答，只有一根新笋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色，笋尖上有排清晰的牙印，像是被什么狠狠咬过。
老宅的霉味比记忆中还重。马蓉在阁楼翻找儿时的物品，突然从旧木箱里滚出一颗玻璃弹珠。弹珠里封着片竹叶，那是她八岁生日时，父亲从南京带回的礼物。
她记得很清楚，那年夏天她把这颗弹珠埋在了竹林里，因为表姐说这样能让愿望成真。后来弹珠不见了，表姐也失踪了，村里人找了三天，只在竹林深处找到表姐一只绣着竹叶的布鞋。
楼下传来的一声响。马蓉跑下楼，发现厨房案板上多了根带泥的新笋，笋皮上布满了细密的牙印，和她小时候换牙期的齿痕一模一样。
那晚马蓉梦见自己变回了八岁。竹林里下着雨，表姐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表姐的辫子散了，回头冲她笑时，嘴里全是血。
蓉蓉，来呀...表姐的声音像隔着层水。马蓉往前一扑，却摔进个土坑里。坑底堆满了腐烂的竹叶，叶子里埋着颗生锈的弹珠。她刚要捡，弹珠突然裂开，爬出只长满人牙的竹虫。
马蓉尖叫着醒来，发现枕边湿漉漉的，像是被雨水打湿。窗外月光惨白，竹林方向传来咔嚓咔嚓的啃咬声，直到天亮才停止。
清晨，马蓉在竹林边遇见儿时玩伴大春。听说她回来，大春特意拎了筐新挖的竹笋来。
你现在出息了，在城里当医生。大春搓着手，眼神躲闪，那个...还记得你表姐吗？
马蓉手里的笋突然变得滚烫。她低头一看，这根笋的底部竟镶着颗生锈的弹珠，和她丢失的那颗一模一样。更可怕的是，弹珠周围的笋肉上布满了细小的齿痕，像被什么一点点啃噬过。
你表姐失踪前...大春突然压低声音，说在竹林里看见了另一个你。
村里的李婆婆是最后一个见到表姐的人。马蓉找上门时，这个九十多岁的老人正对着面铜镜梳头。
那丫头说，看见蓉蓉在吃竹笋。李婆婆的梳子卡在打结的白发里，生吃，连笋皮都不剥，吃得满嘴是血。
铜镜突然地倒下。马蓉扶起镜子时，在泛黄的镜面里看见自己背后站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那是表姐失踪当天的穿着。镜中的缓缓抬起手，指向她的嘴巴。
马蓉惊恐地摸向自己的嘴角，指尖沾到了淡红色的汁液，闻着像生竹笋的味道。
半夜，马蓉拿着铁锹偷偷摸进竹林。凭着模糊的记忆，她找到当年埋弹珠的位置。泥土出奇地松软，挖到第三下时，锹头撞上了什么硬物。
不是弹珠。是半块发黄的颅骨，儿童尺寸，天灵盖上有个规则的圆孔，像是被什么利器贯穿。颅骨眼眶里塞着团干枯的竹叶，叶脉间缠着几根长长的黑发。
马蓉瘫坐在地，突然注意到月光下自己的影子有些奇怪——影子的手上多了把锈迹斑斑的剪刀，正是她家旧时裁布用的那把。
零碎的记忆如洪水般涌来。八岁生日那天，表姐抢走了父亲送她的弹珠。她们在竹林里扭打时，马蓉摸到了不知谁丢在草丛里的剪刀...
竹林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声。无数新笋破土而出，笋尖全部朝向她，每根笋上都布满牙印。马蓉惊恐地发现，那些齿痕正在她眼前慢慢变化，从儿童的乳牙逐渐变成成人的恒牙排列。
还给我...表姐的声音从地底传来。马蓉脚边的泥土开始松动，一只苍白的小手破土而出，掌心赫然是那颗丢失的弹珠。
弹珠在手心里发烫。马蓉恍惚想起，那天她把沾血的剪刀和弹珠一起埋在了这里。后来父亲发现剪刀不见了，还狠狠打了她一顿。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跪在土坑边啜泣。地底传来诡异的吞咽声，仿佛有什么在啃食她的忏悔。新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转眼就有半人高，笋皮裂开的缝隙里渗出暗红色液体。
马蓉颤抖着掰开一根笋，笋芯里嵌着颗完整的人类臼齿。她突然明白那些牙印是怎么来的了——这些年，表姐一直在通过竹笋收集牙齿，凑齐一副能说话的新牙床。
你终于想起来了。土坑里的声音变得清晰。表姐的亡魂缓缓升起，惨白的脸上没有嘴，只有个黑洞洞的窟窿。她的红裙已经褪色成暗褐，裙摆上沾着干涸的血迹。
马蓉想逃，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生根般扎进土里。无数竹鞭从地底窜出，缠住她的四肢。表姐飘到她面前，窟窿般的嘴一张一合：我的嘴呢？把我的嘴还给我...
第一根竹鞭刺入马蓉口腔时，她终于明白表姐要的不是道歉，而是一个可以继续说话的器官。
清明节这天，村民在竹林深处发现了马蓉。她跪坐在一丛异常茂盛的竹子前，嘴角带着诡异的微笑。更奇怪的是，她满口牙齿都不见了，牙龈上却整齐地长着一圈细小的竹笋芽。
医生诊断是精神分裂症引发的自残。只有马蓉知道，那晚表姐拿走了该拿的东西后，在她耳边轻声说：现在轮到你来替我找牙齿了。
每当月光照进病房，马蓉都能听见竹林的声音。她的指甲开始莫名脱落，床底下时不时出现沾着泥土的弹珠。而最新送来的检查报告显示，她的牙龈组织正在竹纤维化——就像那些曾被她埋在土里的秘密，终将以另一种形式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