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丸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粮仓周围已经没有蛾子妖怪了，转头向村里跑去。
村口的草垛子起了火，橘红的火舌舔着干柴，噼啪声里混着些细碎的、像纸被揉皱的响动。
村民们扛着扁担往河边跑，桶还没舀满水，就见火里头飞出来些东西——蛾子，翅膀上蒙着灰褐的鳞粉，沾到人身上就直接昏倒了。
“是鲭目家妖物！”不知是谁喊了声。
“我就知道，跟妖怪在一起的人类，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一喊，火里的蛾子更疯了，成团成团地涌出来，翅膀扑棱着带起火星，往人脸上撞。
一个村民被扑得睁不开眼，后腰撞在石磨上，刚要爬，一只蛾子死死地咬住他，直到他动弹不得。
妇人抱着孩子往屋里躲，可蛾子能从窗缝里钻，哭喊声混着火烧草木的焦糊味，把整个村子都搅乱了。
百鬼丸手腕一转，挡在几个村民前，刀光绕着身子划了个弧。靠近的几只蛾子没来得及扑腾，就被刀风劈成了碎末，落在地上成了点点火星。
“往空地上跑！”她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哭喊。
村民们这才反应过来，互相拽着往村西的晒谷场挪。
那群蛾子像认准了她，黑压压一片往前涌，似蛭在她手里活灵活现，有时是竖劈，刀身带起的风卷着火星，把蛾子成片扫落；有时是横削，快得只看见一道白影，就有半空中的蛾子掉下来，成了焦黑的碎块。
她起身时，衣角被火星燎了个洞，回头瞥了眼晒谷场：“都蹲低些，别抬头。”
村民们早缩成了一团，看着她在火和蛾子中间穿梭。
约莫过了十分钟，最后一只蛾子被刀钉在树干上，翅膀抽搐着燃起来，成了个小火团。
火还没灭，但没了蛾子搅扰，村民们全都拎着桶往火里泼了，火势渐渐小了，但是村子里已然一片狼藉。
百鬼丸收了刀，刀柄上沾的鳞粉簌簌往下掉，她觉察到魔魔蛾的气息了，杀了她那么多孩子，她应该很愤怒。
她转身离开了，直到她的影子被夜色吞了，一个抱着孩子的村民小声说：“鲭目大人的客人救了我们，但是如果一开始我们就没有同意鲭目大人的做法，会不会……”
没人接话，只有远处泼水的声音，混着余烬偶尔的噼啪声，慢慢把村子拢回了夜里。
百鬼丸先去找到了多罗罗:“村子里的蛾子我已经全部解决了，现在要去找魔魔蛾，多罗罗知道哪里有船吗？她应该在村下的湖里。”
“我知道！”旁边孩子的灵魂主动请缨:“我带你们去！”
“好。”百鬼丸跟在她的身后，多罗罗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
湖面平得像块墨玉，百鬼丸划着一艘小船。似蛭的刀刃映着天边残霞，泛着冷光。她感受到妖气的源头，藏在这汪死水底下。
船身忽然一沉，底下有东西往上顶。百鬼丸脚刚稳住，水面“哗啦”炸开，魔魔蛾出现了。
她体型巨大，单是露出水面的部分就比船还宽。灰褐的翅膀半展着，边缘挂着水草和黏液，每一片鳞粉都有指甲盖大，透着油亮的黑，像是浸了毒。复眼占了大半张脸，密密麻麻全是猩红的小点，直勾勾盯着船上的百鬼丸。
没等百鬼丸拔刀，那蛾子的前足就扫了过来。足尖像淬了钢的钩子，带着腥风刮向船身，“咔嚓”一声，松木船帮被划开道大口子，湖水“咕嘟咕嘟”往里涌。
百鬼丸矮身避过，手腕一翻，似蛭在蛾子前足上，火星溅起来，竟只在那硬壳上留了道白痕。
魔魔蛾翅膀猛地一煽。狂风卷着湖水拍过来，小船在浪里跟片叶子似的晃，百鬼丸抓着船舷才没被甩下去。
她瞅准空隙，借着船晃的力道往前冲，刀顺着蛾子翅膀的褶皱刺进去，刀刃没入半尺，黑血喷出来，带着腐臭，溅了她满身。
魔魔蛾疼得怪叫，翅膀乱扇，另一只前足狠狠砸向船底。
“轰”的一声，船底直接被砸穿了，百鬼丸脚下一空，半个身子掉进水里。冰冷的湖水裹着她，她攥着刀往上挣，刚露出头，就见蛾子的翅膀盖了下来。
百鬼丸咬着牙往旁边滚，躲开翅膀的碾压，刀却没停，反手往翅膀根砍去。
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刀刃深深嵌进去，她握着刀柄往外一撬，一片翅膀硬生生被劈下小半块。
黑血喷涌得更凶，魔魔蛾的翅膀扇得没了章法，湖面被搅得跟开了锅似的。
小船早就散了架，百鬼丸只能踩着几块木板漂着。蛾子红着眼扑过来，腹部突然裂开道缝，喷出些灰粉，落在水面上竟“滋滋”冒白烟。
百鬼丸屏住呼吸往旁边游，脚却被水里的碎木绊了下——就这一瞬，蛾子的后足勾住了她的小腿。
反正是假肢，百鬼丸没管腿，攥着刀回身就往蛾子腿根扎。刀刃绞着往里钻，魔魔蛾吃痛，猛地一扯足尖。
“咔嚓”一声脆响，比骨头断了的声音还要清晰。
百鬼丸只觉小腿处一空，借着魔魔蛾扯动的力道，把刀更深地送进去。
魔魔蛾的后足终于松了，百鬼丸掉进水里，断了的假肢在水里拖曳着。她憋着口气往水面游，刚露头，就见魔魔蛾没了后足，又断了半片翅膀，竟还没死，歪歪扭扭地往她这边撞。
“这是要跟我鱼死网破。”百鬼丸抹了把脸上的水，右手攥着刀，盯着蛾子撞来的方向。
离得近了，她能看见魔魔蛾复眼里的疯狂和憎恨。就在翅膀要拍到她脸上时，百鬼丸猛地往下一沉，再借着浮力往上窜，刀从蛾子的复眼扎进去，直没刀柄。
魔魔蛾的翅膀僵住了，巨大的身子晃了晃，往下沉。黑血混着湖水涌过来，百鬼丸抓着刀柄往外拔，任由蛾子的尸体沉向湖底。
好累，好疼……百鬼丸抓着块还算完整的船板，用胳膊划水，往岸边漂。
天色暗下来了，湖面的浪小了些，却更冷。她划一会儿就喘口气，额头上的冷汗和湖水混在一起，顺着下巴往下滴。
可看一眼远处模糊的岸影，又咬着牙继续划。
“姐！”
不知划了多久，胳膊酸得快抬不起来了，脚终于碰到了浅滩的淤泥。
多罗罗紧张地跑过来:“怎么样，痛不痛，我……”
她话还没说完，百鬼丸的背部发出剧烈的疼痛，忍不住叫出了声。
“姐！”
百鬼丸的脊椎重新长了出来！她趴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我、我没事。”
一旁的孩子灵魂围绕在百鬼丸身边，向她道谢:“谢谢你，让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还有一些在跟多罗罗告别:“多罗罗，再见啦！”
她们的影子化点点星光，慢慢地消失在视线内。
多罗罗发现她左腿处的假肢断了，连忙找了一根木棍支撑，然后扶起她:“我们找地方休息吧。”
多罗罗挑了一条远离村庄的路线，百鬼丸有些疑惑:“……不回村子里面吗？”
“不去了，”多罗罗摇了摇头:“其实，我刚才在想，我们如果不来到这个地方，村子会不会继续保持着美好的生活。”
“多罗罗……”
“现在我想明白了，不会的，”多罗罗长长地叹了口气:“魔神的欲望是普通人满足不了的，整个村子都清楚，他们的美好生活是用无辜之人的命换的，这对寺庙的尼姑和孩子，路人们都不公平。”
“但是啊，”多罗罗的眼角微微下滑:“看到他们过的不好，我还是心里很难过……总归还是魔神的错！姐，你要把它们都消灭掉！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百鬼丸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笑容，牵起她的手:“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