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张霖开始了他的“业余进修”。
厂里的生产调度会、月度总结会，只要通知到他，他场场不落，就坐在角落里边听边记，像个刚进厂的小学徒。
杨书记下去检查工作，也时常叫上他，边走边看边讲解。
一车间的老主任得了杨书记的吩咐，对张霖的到来很是欢迎，张霖一去，就带着他看设备、讲流程、分析生产报表，一点不藏私。
这天下班，张霖没直接回家，又钻到了一车间。
老主任正带着工人调试一台新到的设备，张霖就在旁边看着，不时问上几句，拿着本子唰唰地记。等忙活完，天都黑透了。
回到四合院跨院的家，杨雪已经吃过晚饭，正就着灯看书等他。
见他回来，脸上带着倦色，手里还捏着那个记得密密麻麻的本子，忍不住道：“你说你这一下班就又跑车间去了，也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我去你办公室找你没找到，我都以为你丢了呢。你这比刚当处长那会儿还忙。吃了没？灶上还给你留着饭呢。”
“在厂里食堂对付了一口。”
张霖把本子放在桌上，揉了揉发酸的后颈，“不饿。就是有点乏。”
以他的身体素质，这些还不至于感觉到累，就是精神上有些萎靡。
就好像你数学不好，但是让你练习上一天数学课那种感觉。
杨雪起身去给他倒热水洗脸洗脚，又沏了杯浓茶放在他手边：“乏了就早点歇着，你看你这眼睛红的。天天这么熬，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张霖端起茶杯吹了吹气，呷了一口，叹道：“唉，真是不学不知道，一学吓一跳。原来觉得咱厂里就是炼钢轧钢，要么就是出大力气，要么就是开机器。哪知道这里头的门道，深了去了！”
他拿起那个本子，指着上面画的歪歪扭扭的流程图和数字：“你看啊，就说这成本核算，原料配比差一点，能耗控制松一点，这最后出来的成本就能差出一大截。还有这生产调度，哪个炉子先开，哪个轧机排什么订单，怎么才能让设备利用率最高，工人不停工待料……这里头全是学问！我以前就知道抓安全、防破坏，哪想过这些？”
杨雪对这些不懂，也不感兴趣。
但是自己丈夫说了，自己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啊。
她坐在张霖旁边，拿起本子翻了翻，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术语她也看不太懂，但能想象丈夫的用功。“慢慢来呗，哪能一口吃成个胖子。爸不也说了，让你别着急。”
“理是这么个理。”张霖放下茶杯，身子往后一靠，“可这从头学起，是真费劲。隔行如何山啊。有时候听老师傅讲半天，脑子跟浆糊似的，转不过弯来。还得拉下脸来一遍遍问，生怕人嫌我笨。”
杨雪被他这话逗笑了：“你还有觉得自己笨的时候？你问问被你抓进去的那些敌特，谁敢说你脑子不好？”
“那不一样。”张霖摆摆手，“那是我的老本行，轻车熟路。现在这……隔行如隔山。就好比让柱子来干保卫，他也得抓瞎。”
“那你也不能太逼着自己了。”杨雪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有些心疼，“这才刚开始呢。你看你这段时间，人都瘦了。要不……我跟爸说说，稍微缓两年呢？”
“可别！”张霖立刻坐直了身子，“我这刚有点入门，哪能就打退堂鼓？让爸知道了，非得骂我没出息不可。再说，杨书记和老主任都是真心教我，我更不能掉链子。”
他拿起本子，又翻到一页：“你看这个，今天老主任讲的设备维护周期和故障率对生产效率的影响，有点开窍了，我得赶紧记下来，不然明天又忘了。”
杨雪看着他明明很累却还强打精神的样子，心里软软的。
她起身走到里屋，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桃酥。“喏，我下班去买的，给你垫补垫补。你看书，我陪着你。”
张霖拿起一块桃酥咬了一口，酥脆掉渣，甜滋滋的。“还是我媳妇知道疼人。”
他嘿嘿一笑，重新摊开本子，就着昏黄的灯光，又沉浸到那些数字和图表里去了。
屋里很安静，只有张霖偶尔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
杨雪就坐在对面，不时的抬头看看丈夫专注的侧脸，给他杯子里续点热水。
过了好一会儿，张霖忽然长长舒了口气，放下笔，用力眨了眨发干的眼睛：“这段总算弄明白了点。”
杨雪好奇的探过头：“哪段啊？看把你难的。”
“就是核算单位产品能耗那块。”张霖指着本子，“得把焦炭、电力、水、压缩空气所有这些耗用，按不同工序分摊到每吨钢材上。以前光知道个总数，现在才知道里面这么多弯弯绕。这数据准不准，直接关系到成本核算实不实在。”
“听着就头疼。”杨雪摇摇头，“看来这管生产啊，也不容易。”
“干啥都不容易。”张霖感慨道，“以前觉得那些厂长之类的就是动动嘴皮子，现在才知道，肚子里没真玩意，说话都不硬气。要想把厂子管好，让国家财产不浪费，生产效率还得提上来，不下真功夫不行啊。”
他说着，又自嘲地笑了笑：“就是不知道这功夫下得晚不晚。”
“晚什么晚？”杨雪不赞同地说，“老话说的，活到老学到老。你现在肯学，就比啥都强。再说了，你这才哪到哪，我看你记得挺明白的。”
杨雪心里，自己的丈夫就是那个无所不能的人。
“也就你夸我。”张霖心里受用，嘴上却谦虚着。
他看看窗户外头黑漆漆的天色，“哟，这么晚了。你快睡去吧，别陪着我熬了。”
“你也早点歇着吧，明天还得上班呢。”杨雪站起身，把剩下的桃酥推到他面前，“再看一会儿就睡啊，别熬太晚。”
“知道啦，看完这页就睡。”
张霖答应着，目送杨雪回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