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纺织厂回来，张霖没顾上休息，立刻又扎进了资料堆里。
下一个目标是第二化工厂，这地方和纺织厂又不一样，听说原料产品好多都是带毒、带腐蚀、易燃易爆的，风险更大，出了事就是惊天动地。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跑图书馆、找专业书籍、甚至通过一些老关系，托人找了化工学院的一位老教授咨询，恶补化工生产的基本常识和常见事故类型。
化工厂的领导层显然也听说了他在纺织厂‘挑毛病’的事迹，接待时客气中带着几分谨慎，甚至有点如临大敌的味道。
厂长亲自陪同，介绍情况时再三强调：“我们厂对安全生产是高度重视的，制度健全，检查严格，这些年一直是局里的安全先进单位。”
张霖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还是老规矩：“厂长，咱们先去生产区看看吧。”
一进入生产区，一股刺鼻的化学品味就扑面而来。
高大的反应釜、纵横交错的管道、各种仪表阀门，看得人眼花缭乱。
张霖看得比在纺织厂更仔细，他特别注意原料储罐区的防火间距和警示标志，检查管道是否有跑冒滴漏的痕迹，询问操作工防护用品的佩戴和使用情况，查看有毒有害气体的检测报警装置是否有效。
在液氯车间，他停住了脚步。
他发现一个液氯钢瓶的存放位置离加热源太近，而且连接管道似乎有些老化。
“厂长，这液氯是剧毒，受热容易膨胀出事故，这个存放距离合不合规？这管道我看胶皮有点裂纹，定期更换吗？”
厂长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的车间主任。
车间主任连忙解释：“这个……平时都注意着呢，那边暖气片已经关了。管道……是有更换计划，备件正在采购。”
张霖没轻易放过，追问：“采购计划什么时候报的？预计多久能到？在这期间有没有应急措施？比如加强巡查频次？”
问得车间主任额头冒汗，答不上来。
在硫酸罐区，他又指出地面防腐层有破损，一旦泄漏容易扩大危害，建议立即修补。
在成品仓库，他发现不同性质的化学品混放现象，虽然量不大，但违反了基本原则。
“厂长，这东西怕火，那东西怕水，放一起，万一出事，救都没法救。”
张霖面色有些凝重，因为他前世看过了太多的化工厂爆炸！
那冲天的浓烟，散了半个城市的气味。
还有被污染的土地和地下水！
当然，更多的是事故中遇难的人。不管是员工还是消防员。
一圈下来，化工厂的领导们脸色都不太自然了。
他们厂确实比一般厂子更重视安全，规章制度厚厚一摞，但实际执行中，同样存在惰性、侥幸心理和为了生产方便打折扣的情况。
张霖指出的问题，有些他们知道但没太上心，有些则根本没注意到。
回到会议室，气氛有些沉闷。
张霖没急着开讲，先肯定了他们厂在安全管理上的一些好的做法，比如定期应急演练、工人防护配备比较齐全等。
然后才话锋一转，结合刚才看到的实例，重点讲了化工行业‘防火、防爆、防毒、防腐蚀’的特殊性，强调了‘细节决定成败’，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在化工厂都可能被无限放大，造成灾难性后果。
“化工生产，安全是‘1’，产量、效益是后面的‘0’，没有这个‘1’，再多的‘0’都没意义。”他总结道，“咱们的制度很好，但关键要落到每一个阀门、每一条管道、每一次操作上。不能等闻到味了、看到烟了才想起来安全。”
化工厂的厂长沉默了片刻，重重叹了口气：“张处长，你这话，说到根子上了！开始的时候，你这么‘不给面子’，说实话我们是有点难堪的。但是现在我也明白过来了，我们是有点躺在‘先进单位’的牌子上了，有些问题见怪不怪，麻痹了！你今天给我们敲的这记警钟，及时！很重要！”
他当场就要求安技科把张霖指出的问题全部记录下来，立即制定整改计划，责任到人，限期完成。
离开化工厂时，对方的态度真诚了许多，不再是表面的客套。
接下来是第三食品厂。
环境又变了，没有了刺鼻气味和巨大噪音，取而代之的是面粉尘、蒸汽和食品加工机械。
张霖提前做的功课包括了食品行业的卫生标准（防止食物中毒）和机械伤害风险。
在食品厂，他关注的点是原料仓库的防鼠防虫措施、车间地面积水滑倒问题、蒸汽管道阀门保温是否完好防止烫伤、以及和面机、切片机等设备的防护罩是否有效，防止操作工手部卷入。
他甚至留意到有的女工头发包裹不严，容易掉入食品中也容易被机器卷入。
食品厂的领导开始觉得这都是小事，不如产量重要。
张霖就给他们算账：“吃坏了肚子，一批产品报废是小事，厂子信誉毁了是大事。机器切掉手指，工人痛苦一辈子，厂里也得负担医药费、抚恤金，耽误生产，哪个划算？”
同样的话，在不同的厂，用不同的例子讲出来，效果却是一样的。
食品厂的领导也最终被说服，表示要立刻整改。
就这样，张霖又接连跑了好几个厂子，机械厂、造纸厂、玻璃厂……每个厂的情况都不同，但暴露出的问题本质却惊人地相似：制度执行打折扣、安全意识淡薄、重生产轻安全、隐患排查流于形式、对“小问题”不够重视。
他的笔记本越记越厚，里面分门别类记录了各个行业的特点、常见风险点、典型案例以及他自己的思考。
他不仅指出问题，更注意收集各厂一些好的土办法、巧办法，比如机械厂老师傅自创的设备点检口诀，造纸厂防止毛布跑偏的简易装置等。
他觉得这些来自一线的智慧，同样宝贵。
他的名气也越来越大，“轧钢厂那个挑刺的年轻处长”的名声传开了。
有的厂真心欢迎，希望他去帮助发现问题；有的厂则暗暗头疼，生怕他来了又找出什么毛病，影响生产进度和评优。
但无论如何，张霖所到之处，确实推动了不少实实在在的安全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