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之日，雍王府的马车浩浩荡荡将新人送到顾府。
随着新人一同送到的，还有一抬又一抬沉甸甸的回门礼。
姑爷陪新妇回门，携礼是惯例，但礼物太丰厚，别家或许会觉得面上有光，顾家的老丈人可不这么想。
顾文敏趁着凤泽去更衣的空当，拉着女儿问：“他怎么又送这么多东西？”
他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
上次送的是聘礼也就算了，这次回门礼又弄一大堆箱子，她女儿又带不走。
顾青掩嘴笑，“回礼越重，越显得女儿金贵不是？”
顾文敏轻呸，“你以为外面那些人看着，只有羡慕没有嫉妒？”
女儿大婚当日，就有不少同僚皮笑肉不笑地向他道贺，话里话外无不暗示他找了个好女婿，只是这好女婿如今不比当年，也不知能不能好好待他女儿。
顾文敏一想到那些人的嘴脸就晦气。他在官场上是没什么作为，但也是堂堂正正考科举得的官，在任上不说兢兢业业，也从没出过差错。
顾青安抚，“他们嫉妒他们的，反正实惠都在咱们手上，他们一个铜板也得不着。”
“你啊，小心树大招风。”顾文敏提醒女儿，“过去你在家里想做什么都行，哪怕一掷千金我也不管你，但你现在是雍王妃，一言一行都有许多人盯着，千万不可大意。”
“爹，你放心，殿下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我们。”顾青道，“这桩婚事毕竟是陛下所赐，我越风光，陛下就越满意。”
顾文敏叹了口气，“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个。我宁愿你们是一对平平常常的小夫妻，想笑就笑，想闹就闹，而不是随时随地都要做给别人看。”
“我可没有做样子。”顾青不认，“你看我的气色，是不是比在家里的时候还要好？”
顾文敏看看她，“是挺不错，看来吃得好，睡得也好。”
顾青含笑点头。
顾文敏又道：“你出嫁之前，替我整理过书房的书单，这两日我仔细对了下，有一套《逸语本集》和两册《大易疏义》始终没能找到。正好你回来，赶紧替我找一找。”
顾青瞄了眼厅外，“现在？”
顾文敏沉脸，“一刻见不到他，就舍不得吗？”
顾青果断回答，“自然。”
顾文敏揉揉心口，“你这丫头，别以为当了王妃我就使唤不动你，快去。”
顾青盈盈一笑，“好，现在就去。”
她临出门前又回头，“爹，待会儿殿下回来，你一个人和他待在一起，真的不要紧？”
顾文敏恼羞成怒，“你爹我也是和他同过朝的！”
他气呼呼地抱着茶喝，直到凤泽回来，顾文敏心里更是堵得慌。
他撩起眼皮看了凤泽一眼，凤泽敏锐地发现他的态度与刚进门时有所不同。
凤泽理了理衣袖，“岳父有话想说？”
顾文敏放下茶碗。
他清了清嗓子，“我让阿青替我找东西去了，你我翁婿难得一见，我记得殿下来纳征那日，曾让阿青带你赏过园中的景致，今日闲来无事，不如我再引你逛一逛？”
凤泽望着他，微微一笑，“好，请岳父带路。”
两个人没带侍从，沿着凤泽上次走过的路，穿过花墙和假山，再次来到池边回廊。
池中养着七彩锦鲤，还有几只乌龟从水中探头，脑袋露在水面上，小嘴一张一合。
顾文敏指着那几只乌龟，“原本从寺里求来，是想养着祈福的，没想到都是些贪吃的家伙，这些年被阿青捞上过许多回。”
他还记得养得最久的一只是十二年前抱回来的，那时不过巴掌大，如今已有面盆大小。
“阿青那时还不能到处走动，每日午后就会坐在这里，看书，晒太阳，再捞一捞乌龟。”
每次她往池中撒一把饵料，那些乌龟就会乖乖围过来，再用长杆网兜一捞，一次能捞两三只。
顾青把乌龟捞上来，还要把它们说教一通，讲一番知足不辱的道理，再给它们喂一顿肉丝，这才放人家回去。
顾文敏想起女儿当时的模样，瘦瘦小小一只，束着双丫髻，头发没什么光泽，只有一双眼睛十分明亮。
在她对乌龟讲学的时候，尤其神采飞扬。
“前面就是她的院子。”顾文敏带着凤泽走出回廊，来到一座小巧的庭院。
他见凤泽在院外止步，摇摇头，“你们是夫妻，这院子没什么可避讳的。”
说完，推开院门，领着凤泽进去。
“这是她的书房，每日有大半时间都待在这里。”顾文敏道，“阿青小时候手腕无力，每次习字都比别人更费工夫，经常一练就是两三个时辰。”
凤泽的目光落在整洁的书案上，“她的字写得不错。”
他见过她归还手帕时写的条子，还有新婚夜那份契约，字体圆转藏锋，浑劲内敛，只在末尾勾笔挑出尖锋，露出那么一丝恣意。
顾文敏听到他的赞许，满意地笑笑，“那是自然。”
凤泽走到书架旁，这里的书放满了两面墙，上至经史子集，下到随笔杂记，无一不含。
书架旁的小桌上散放着还没收拾的书本，凤泽低头看了眼封面。
《画楼多情双飞燕》。
在它下面还压着一本，露出半截名字：
《……思春归》。
顾文敏走过来，“她除了习字，就爱看看书。”
凤泽侧身挡住小桌，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山川图引》，“她还看地志？”
“是啊，自从她身子好些以后，就跟着商行去外地开拓商路，各地的风土人情都得提前了解。”顾文敏道，“阿青说她对你提过厚朴堂的事，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私产，她在这上面很有天赋，我见她喜欢，就从没打算拦着她。”
他这话有几分言外之意，凤泽与他对视一眼，“她的私产由她全权做主。”
顾文敏面露欣慰，“殿下通情达理，我替阿青多谢了。”
凤泽道：“岳父不必客气，她既入了雍王府，我就不会苛待她。”
顾文敏沉吟一阵，“不知你们私下如何称呼？”
这话很有些唐突，哪怕他身为岳父，打听这样的事情仍然显得怪异。
凤泽翻看图引的手微微一顿。
顾文敏认真看向他，“殿下，我是过来人。”
他怎会看不出这对夫妻客气有余，亲密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