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苍鹰越过山峦，在夕阳的余晖中投入深林。
深林之中立着几座帐篷。
帐篷中间的空地上生着一堆火，火旁架着山鸡、鱼和野兔。
花南天递了两包香料给烤肉的侍卫，“这个撒在鸡肉和兔肉上，这个撒在鱼上。”
没一会儿，香味四溢，金黄的油脂顺着烤肉一路往下滴。
苍鹰在上空盘旋了一阵，拍打着翅膀落到篝火附近的大石头上，张嘴发出“啊啊”的清脆叫唤。
路过的侍卫看到它，两眼一亮。
“殿下，是王府的信鹰！”
凤泽正与几名下属在帐篷里面议事，听到这声叫唤，几人都走了出来。
信鹰日行数千里，北军向来有使用信鹰传讯的习惯，凤泽在京城也豢养了两只，只是从来没有用过。
如今他人不在京城，雍王府有权使用信鹰的只有师阳。
师阳行事向来稳重，如非必要，他不会随意动用信鹰。
凤泽叫人拿了肉干过来，丢给信鹰一块。
信鹰一口叼住，三两下吞了，朝他踱近几步，抬起一只脚踝。
凤泽从它脚踝上取下一枚细环。
细环打开后，环圈内部中空，凤泽从里面抽出一卷细长纸条。
他看完纸上的内容，沉默须臾。
“花南天。”
他把人叫过来，将纸条递给他。
花南天与旁人一样不明所以，直到他看见信中那几个字。
“千丝百味柳？”
他迅速将全信看完，长舒一口气，把纸条还给凤泽。
“殿下，”他一向阴郁的眼中露出显而易见的喜色，“我回去就给你配药。”
他原已做好失败的打算，却没想到顾青竟然能在秦州找到千丝百味柳。
有了这味药，等到下月三叶朱果成熟，他就能按照古方配药，为凤泽解蛊。
凤泽“嗯”了声。
也许是被蛊毒折磨了四年，他的反应并不像花南天那样激动，而是多了一丝审慎。
私下里他曾问过花南天，用这个方子根除蛊毒的把握有多少，花南天的回答是：七成。
花南天习的是医术中的诡道，他对凤泽说过，用毒杀人是最容易的，但要解毒却是最难。
就像凤泽体内的蛊虫，他不知道那是哪一种蛊，所以无法对症下药，只能以毒攻毒，将蛊虫强行压制。
“我推演过这个方子的药理，它的确能够消灭大部分蛊虫，”花南天说，“至于你体内的这一种，就算杀不死它，也能让它元气大伤。”
到那时，他自有别的法子克制蛊虫，凤泽也就不用再承受剧毒噬身之苦。
凤泽摸了摸信鹰的脑袋，又给它喂了一块肉干。
信鹰蹭蹭他的手指，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鸣，原地蹦跶着转了两圈。
花南天看得好奇，“它想干嘛？”
凤泽抬手，信鹰腾身而起，飞到半空。
凤泽发话，“我陪它去打猎，你们先吃。”
一弯溪流跃过山谷，潺潺流向远方。
夕阳在水面洒下一片淡金。
信鹰冲下高空，掠过水面，激起一片雪白浪花。
它爪中抓住一条肥鱼，飞到半空松爪，将鱼摔死在岸上。
信鹰这才悠然落回岸边，低头啄食自己的战利品。
凤泽坐在水边，背靠一棵大树，展开已经看过的纸条。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没有细说顾青在秦州做了些什么，是怎么拿到千丝百味柳的，只简单提了一句“千丝百味柳为王妃所获，已派人送至京城”。
凤泽将纸上的文字重新看了一遍，面色并不怎么愉悦，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顾青离京时，他没有送她。
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本来就从没送过她。
想必她也不稀罕他送。
她说她要离开雍王府的时候，显得那么急切，她以为她掩饰得很好，那只是因为他没有戳穿。
他不想为难她。
但他也不想原谅她。
她说他们是同生共死的交情，可有了这份交情，她仍然不肯对他说实话。
那日他问她，她嫁入雍王府是想找什么东西。
她的回答一字真话也无。
她躲开他的视线，开着空洞无力的玩笑，那些话听在凤泽耳中，只觉讽刺至极。
她并不知道，如果她肯说出她想要什么，他可以给她。
他曾经不只一次想过，顾青嫁过来到底是为什么。
她不是皇帝派来的暗桩，也不在乎雍王府的荣华，她总不能真的是图他这个人。
事实证明，她并不稀罕他。
但她又总是小心翼翼地、精打细算地朝他靠近。
她试图扮演一个深情、温柔、体贴的妻子，她的表现若放在寻常人家的后宅，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但她遇上的偏偏是凤泽。
一个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他的本能往往比他的头脑更敏锐。
他知道顾青不曾为他动心，他也并不在乎。
所以，他能坦然面对她的温软笑语，接受她似真似假的好意，看她破绽百出地作戏。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看不下去。
他曾短暂地接触过真实的她。
冷静而柔软，娇弱却强悍。
他喜欢这样的顾青。
或者说，不只是喜欢。
生平头一回，他知道何为动心。
哪怕这份动心来得不是时候。
他甚至庆幸她不曾喜欢他。
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他会面临许多危险，他甚至可能会死。
但这些庆幸在面对顾青的冷淡时，统统化作了不甘。
顾青向他辞行那日，他体内的蛊毒并未发作，但他心中翻腾的欲望比那晚更加强烈。
他的本能在身体里疯狂地叫嚣，让他不要放走她，仿佛只要她一离开他的视线，就会从此消失不见。
他应该遵从他的本能，但他还是舍不得。
他舍不得让顾青伤心。
他不曾见过她伤心的样子，便希望这一辈子都不要看见。
他那日并没有告诉顾青他也要离开京城，等顾青这次回去见不到他，不知会不会吃惊。
以她的聪明，大概能猜到些什么，也会配合地演戏。
凤泽自嘲地笑笑，目光落在手中的纸条上。
他看着那行已然谙熟于心的文字，忽然眉心一皱，手指从那几个字上一一滑过。
“……为王妃所获，已派人送至京城……”
派人？
凤泽眼底慢慢浮起一抹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