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觉得，她不能再与凤泽耳厮鬓磨下去。
哪怕他告诉她，因为蛊毒的关系，他们现在不能圆房，她也觉得与这个男人共处一室绝非良策。
若只是亲一亲也就罢了，但偏在她气不过想要挑衅他的时候，被他轻描淡写回了句——
“便是不圆房，也有许多法子能让你快活。”
哪怕顾青看过不少医书，对人体构造也比寻常女子懂得多一些，但凤泽这话显然超出了医术的范畴。
她当场缩回自己床上，并强烈要求凤泽不许离开他的软榻。
这一晚她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没想到很快便坠入梦乡。
天亮之后，她是被一声鹰啼吵醒的。
她还隐约记得昨晚凤泽的抱怨，以为自己正在做梦，又往被窝里缩了缩。
但很快又传来翅膀拍打的声响，顾青蓦然觉得不对，睁开眼睛。
她掀开床帘，朝外看去。
只见那只信鹰停在窗边，正用尖喙梳理腋下的羽毛。
凤泽换了一身玄衣，墨发用玉簪束起，背脊挺拔，长身而立。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听到床上响动，回头望向顾青。
两人四目相对，顾青想起昨晚那些旖旎画面，面上一热。
她很快收敛心神，将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是京城来的信吗？”
凤泽收起纸条，“再歇两日，我们就该回去了。”
“你来原城不是还有事情要办？”
“今晚我会去北军与几位老部下见面，”凤泽道，“这趟遇上萧涂，证实了北狄的确有攻打大昱的计划，萧涂回去以后一定会加快部署，所以我们也必须抓紧。”
“你尽管去就是。”顾青下了床，拢起长发。
窗边的信鹰张嘴“啊啊”两声，原地跳了几下。
顾青不解，“它怎么了？”
凤泽摸摸信鹰的脑袋，“讨吃的。”
顾青瞥向他与那只鹰，抿唇轻笑。
凤泽知道她在笑什么，只当没看见，“屋里没有肉干，我带它去后院。”
顾青轻咳一声，“你这趟过去就先别回来了。”
“为何？”凤泽见她眼神飘忽，顿时心领神会。
他朝她走近了些，“怕我？”
他的声音低如耳语，昨夜那些滚烫的话语仿佛又回荡在耳边。
顾青转过脸，径直走到一旁，“你先出去，我要梳洗。”
凤泽唇角轻勾，无声笑了笑。
他没有再多招惹她，带着信鹰出了门。
顾青这才放下心思洗漱。
她出门在外，身边又无侍女，不愿弄太繁复的发式，便像北地许多女子那般，将长发束起，换了身利落的衣裙。
她打算去原城的街上看看，既然决定要在这里开药行，就得先打听清楚各家药铺的状况，最好能够将地址也定下，这样等她回去以后，只需安排下面的管事过来开店就行，不用她再来回折腾。
顾青离开客栈前去忘忧的房间看了眼，忘忧的伤势经过花南天的处理，已经不再恶化。
顾青见她气色尚可，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带上两名侍卫一起离开。
原城地处北境，天亮得很早，太阳还没冒出头，各色早点摊子就开始吆喝。
烤包子、羊肉汤、杂碎面、香酥饼……整条街上香气四溢。
顾青与侍卫点了三碗汤面，又叫了两盘烤包子。
这家包子的味道极好，不但皮薄肉多，里面还放了当地特有的一种野菜，清爽解腻，顾青当下多点了两盘，让摊主用油纸包好。
吃完早饭，顾青对一名侍卫交代，“你把这个送回客栈，让花南天他们，还有殿下都尝尝。”
“小婶婶？”一旁响起熟悉的声音。
少年身着窄袖劲装，腰间挎刀，朝她走来。
“于落？”顾青见到他，惊喜万分。
她赶紧让少年坐下，“昨晚听说你回兵营去了，怎么样？前几日没受什么伤吧？”
于落笑笑，“没事，只被烟熏了下嗓子，吃了花南天的药，已经好了。”
顾青见他笑容不似以往，略一转念，没说什么，只道：“你来得正好，我想去这边的药铺看看，你对原城地方熟，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不如你带我去？”
于落想了想，点头。
顾青对跟随她的侍卫道：“我有于校尉陪着，不会有事，你们都回客栈吧。”
打发走了侍卫，顾青转向于落，笑道：“请小于将军带路。”
她这话带了几分调侃，于落扬起眉梢，像是要顺势说笑几句，却又瞬间蔫了下去。
“小婶婶别这么叫我，”他带着顾青避开人流，“我离将军差得很远。”
顾青转头看他。
就见这少年低着头，嘴唇紧抿，脑后高高的马尾也似没了生气，无精打采地垂在肩上。
顾青知道，他这趟在榆树村折了二十几条人手，心里一定很不好过。
“这次回军营……受罚了？”她问。
于落摇头，“就是因为没有受罚，我才难受。”
“按照军中的规矩，你打仗带人中了埋伏，吃了败仗，该怎么处罚？”顾青问。
于落叹口气，“战场情势难明，只要不是违抗军令轻敌冒进，大多数人不会受罚。”
但他的士兵并不是在战斗中牺牲的，他们甚至连刀都没能拔出来，就被一碗水毒倒。
这是他的失察之过。
顾青见他一脸沮丧，点了点头，“作为他们的将领，你的确难辞其咎。”
于落听了，把头垂得更低。
“军中之事我并不了解，我也无权代那些逝者的亲人对你说些什么，但你能知道人命的可贵，至少在这一点上，你并非一无是处。”
于落默不作声。
顾青伸手拍拍他的胳膊，“我不是在安慰你，如果你心里真的难受，就去找你的小叔叔。让他骂你一顿也好，揍你一顿也罢，他应该比别人更知道该怎么教训你。”
于落揉揉鼻子，“小叔叔从来不揍我。”
他听说小叔叔年少的时候，如果犯了错也会挨鞭子，但换成他一次都没挨过。
顾青听他口气中似乎还带着一丝遗憾，莫名看他一眼，“不是只有挨揍才会记住教训。”
有些教训痛在身上，有些教训却痛在心里。
“小婶婶，”于落低声问，“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他不等顾青回答，笑笑又道：“我是已经死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