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正殿内。
何钦明明一直盯着小林将军，却没注意他坐着轮椅，是怎么一下子就越过了高高的门槛。
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尺高”，他家的门槛虽然并不是真的高达三尺，但也仅次于皇室的规制，何钦更是偷偷僭越加高了一些。
“你这轮椅不错。”
何钦点头夸赞道。
林一诺的手随意搭在轮椅的轮子上，冷笑了一声，“等我不用了，就把这玩意送你。”
不过是句插科打诨的玩笑话，何钦却咂摸出其他意味来：小林将军难道可以不用轮椅了？
他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还是身体已然恢复？
不对，身体不可能恢复，他亲自调制的毒，天下无解。
待丫鬟泡好了茶，用请示的目光看向何相时，何钦却犹豫了。
即便是小林将军坐在轮椅上，何钦仍然对其的武功身手颇为忌惮。
茶杯质地坚硬，若是摔碎了尤为锋利。
茶水正热，也能被用来当作武器。
何钦正在心中草木皆兵，林一诺此时缓缓开口：
“圣上已经赦免了三弟，还请何相尽快放人。”
何钦端坐于上，自己先饮起了茶：
“许久未见，一诺，你也不与老夫先叙叙旧？这么直入主题，可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虽与何相许久未见，草民却觉得，像是日日都见了似的。”
林一诺摇着轮椅，自顾自走到丫鬟身边取茶。
“哦？老夫就这么遭人惦念？或许，是遭人记恨。”
何钦挥手，让两腿已经颤颤的丫鬟退了下去。
林一诺悬在空中的手又撤了回来。
何钦真是小气，连口茶也不让喝。
虽然，这只不过是林一诺的心理战术，他原本也没打算喝。
“爱与恨原本也没有什么分别。若是爱到了极致，岂能无恨？”
林一诺半眯着眼睛。
“小林将军新婚燕尔，感慨颇多呀。老夫还未来得及祝贺你新娶佳人呢。”
何钦语气中透着试探。
如若意外试出了小林将军的软肋，自己便多了些许筹码。
“佳人？算不上。”
林一诺摇摇头，嘴角泛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佳人如衣服，常换常新。何相不也是如此吗？”
“真没想到啊，小林将军与老夫同是风流之人。”
何钦一盏茶已经见了底，脑子里开始想逐客令了。
但他爱慕男色，单看林一诺的皮相，确实令人赏心悦目。
“想要回你弟弟也可以，便拿你自己来换。”
何钦表情轻佻。
“我如今不过是个累赘，承蒙何相看得起。那么便把我三弟请出来吧。”
林一诺面对何钦的挑衅，仍旧镇定自若。
“将军何故这么快就答应了？我说过，我是有条件的。”
何钦觉出了小林将军的反常。
“这件事情拖得越久，对何相你来说越不好。在草民看来，何相的目的已然达到。林家不日会举家迁出临安城，再也不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
林一诺语气淡淡地分析着。
“你们都下去。”
何钦抬手将屋内伺候的下人和侍卫赶走。
林一诺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在等何相的反应。
待屋内只剩下他与何钦两人，林一诺莫名松了口气。
这至少说明，何相愿意同自己详谈了。
半个多时辰过去，窗外已有些暮色。
林一诺与何钦越聊越放松，没有刀光剑影，倒像是两个老朋友叙旧——
敌人做久了，似乎真的比朋友还了解彼此。
“何相身处高位，自当有诸多权衡，草民只盼日后相爷能得偿所愿，再无困扰。”
坐在轮椅上的林一诺双手抱拳，说了句违心的话。
何钦眉头微皱，“本相亦有诸多无奈，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屋内烛火渐明。
何钦刚觉得自己似乎摸透了小林将军，突然又觉得面前的人有些陌生。
他是见过千夫难挡、意气风发的林一诺的。
那时小林将军面庞姣好形似女子，征战杀敌时不得不以铁甲覆面，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这样骁勇矫健的少年，如果无法加入自己的阵营，势必就得毁掉。
杀人容易，但毁掉一个人的希望，会让他的锐气消失得更加彻底。
何钦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眼前瘫痪的少年，某种程度上，即是他的“杰作”。
林一诺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直面着何相的凝视。
他与何钦交换的条件还算成功，应该很快就能见到季明，并和弟弟一起回府了。
门外的丫鬟得令进来添茶。
黄昏时分，林一诺面前的小桌上也摆了两碟黄澄澄的糕点。
为了装腔作势，也为了让何钦相信自己胸有成竹，林一诺用清茶就着，不知不觉间竟将两盘糕点都吃光了。
何钦轻轻抿着茶盏，并没有真的在喝，而是借着氤氲的水汽，不放过小林将军任何一个举动。
等等？
何钦突然瞪大眼睛。
小林将军的右腿……在动？！
自己的目的即将达成，林一诺吃糕点吃开心了，右脚正无意间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轮椅脚踏。
何钦只觉得背后发凉。
所以……林一诺的腿已经恢复了？
他见小林将军只用一只手拿糕点，糕点放下了才去拿茶盏，另一只手始终未动，还以为自己的毒药效力见涨，林一诺不久就要归西了。
谁料他的腿竟然会动？
四肢健全的林一诺，一个能灭了自己十个！
何钦故作不动声色，重新喊了几个小厮进来伺候。
大意了，真的是大意了！
何钦暗暗后怕，还好只有两个人在屋内的时候，林一诺并未做出什么激进的举动。
夜幕渐浓，东方天际泛起一抹银白的光晕。
林府大门口。
一辆陌生的马车缓缓停下。
车夫跳下马车，掀开轿帘，放下隔板，林一诺摇着轮椅出现在林家众人的视野。
在他身后，还跟着面色苍白的，林季明。
众人还未来得及说话，阮凌微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只见她胸脯剧烈起伏，柳眉倒竖，星眸中怒火熊熊燃烧，玉手高高扬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
“啪”的一声脆响。
重重的一巴掌落在少年清俊白皙的面庞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