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顺子紧张的看向顾连山，生怕他暴起发火。
出人意料的是，顾连山神色平静。
“我确实不懂，当年我成亲的时候，那全是家里安排，我连句话都不能说。
比不上堂兄你，凡事都能自个儿做主、自个儿说了算，这家里的银子也是由着你花用。”
顾连升眉头皱起，这是怨家里亏待他？
还没等他开口辩解，就听顾连山问道：“这一说起当年的事，我便有点想老爷子和老太太了，听我爹说，老两口搬到西间住了？那我瞧瞧去。”
顾连山没有给顾连升拒绝的机会，一面说着话，一面往西间走去。
顾连升并没有阻止，见他进了西间，也没说什么，反倒是心里有些期待。
老爷子若是知道老二只上了十个铜子的礼，不知能不能再逼出来一些。
推开西间的门，屋里飘出一股子檀香味。
顾连山嗅了一口，觉得这香味有点刺鼻，太浓，没有他闺女手里的檀香味清雅。
进到屋里，目光扫到墙角处的尿桶，顾连山顿了顿，怪不得香味这么浓，原来是为了掩盖异味的。
往里走几步，便看到老爷子躺在床上，老太太趟在榻上，床和榻的中间放着一个小炉子，里面的柴火快要烧光了。
冯氏和顾老爷子这会子都清醒着，但冯氏如今彻底瘫了，别说坐起身，连伸胳膊蹬腿都做不到。
话也说不出来，前两日脖子还能动，这两日脖子也不能动了。
她一直面朝顾老爷子，这会子听到动静，只能“呜呜”的提醒顾老爷子，让他起身看看是谁。
顾老爷子比冯氏好点，双腿和左胳膊不中用了，但右胳膊还是好的，嘴也能清楚的说话。
他用能使上力的右胳膊撑着床，艰难的支起上半身，脸色发白的往放门口看，竟是他家老二？！
顾老爷子心中的火气立马上来了，他瞪着顾连山眼神凶狠：“你个畜生！你还来家作甚？！你干脆等我跟你娘死了再来算了！”
听到这话的冯氏激动起来，来人是自家老二？
面对咒骂，顾连山没生气，他神色谈谈，拽过一旁的矮凳子，坐到炉子边烤火。
一边烤着火，他一边问老爷子：“如今您跟我娘都瘫在了床上，这日子过的如何？你们那好大儿伺候你们伺候的可好？”
顾老爷：……这是故意往他心窝上捅刀子！
见人黑着脸不说话，顾连山心里便明白了。
通常情况下，沉默等同于默认。
他又看向老太太，想再问问老太太，也扎扎老太太的心。
可谁料，他竟被老太太如今的模样吓了一跳！
“哎呦喂？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如今瘦成了这般模样？”
原本丰腴的脸，此时瘦的就剩下一张又黑又黄的皮！
冯氏的面相本就是一副刻薄样，这一瘦，那股尖酸刻薄样儿看得人心惊，有点尖嘴猴腮的意思。
听到儿子说她瘦了许多的冯氏，嘴里一连呜呜了好几次，可惜，顾连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但从她脸上的神色来看，估摸不是啥好听的话。
顾连山扭头问老爷子：“老太太这呜呜是啥意思？”
“你娘问你来作甚！”
“别！老太太如今可不是我娘了，您也不是我爹，咱们说话归说话，辈分关系可不能乱了！”
“畜生！”
顾老爷子气得不行，再次破口骂了一句，冯氏也跟着呜呜两声。
不用想，这两声呜呜也是骂人的。
顾连山依旧不生气，自顾自的说着：“白纸黑字写了过继，族谱改了，户籍也改了。您随便骂两句就想不认账？”
顾老爷子被堵的说不出说话来。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你今儿来，是成心打算来气我的？”
“胡说，您可别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可不是来气您的。我是来上礼的。”
上礼？
是了，今儿是老大的成婚之日。
顾老爷子缓了缓脸色，问道：“你上了多少礼？”
“十个铜子。”
“啥？”顾老爷以为自个儿听错了，“你方才说多少？”
“十个铜子。咱们两家的关系又不咋地，我上十个铜子的礼算是高的了。”
“他是你大哥！你居然上了十个铜子？！你就不怕外人戳你脊梁骨！”
顾老爷子气得不行，非常不满顾连山只上十个铜子的礼。
他耷拉着脸，强硬的吩咐道：“回去拿五两银子来！给你大哥上五两银子的礼。礼账上不用重新记，就记着那十个铜子就成，这五两就当是你私底下补的……”
顾老爷子话还没说完，顾连山已经起身朝外走。
“谁让你走的？！你给老子回来！”
顾老爷子暴怒，拿起床上的枕头便往顾连山头上扔。
顾连山迅速窜了出去，让飞过来的枕头落在门上扑了个空。
堂屋坐着的四人听到了顾老爷子的怒吼，纷纷看向顾连山。
顾连升终于当众抓到顾连山的把柄，当即对着他指责起来：“老二！爹病的起不了身，郎中先前便叮嘱了，再不能发火生气。
偏你就是不听，今儿又惹他老人家生气！这要是真气出什么事来，你可担得起？！”
“我惹他生气？”
顾连山都要气笑了，“你爹让我拿五两银子给你上礼！头回见到这般不要脸的要求，我上不了，有也不上！”
顾连升目光闪烁：“爹这病不能受气，你先依了他，先把银子送来，回头我再还你……”
“外面缸里的水是不是被雪盖住了？不要紧，脱裤子撒泡尿，好好照照你那张嘴脸。”
顾连山打断他的话，直接骂了起来：“蠢笨如猪的混蛋玩意儿！打量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儿个算计似的！
呸！你跟老子小心点，别让老子逮到机会，若是被我逮到机会，老子断了你的手脚！”
顾连升白了脸，又气又怕。
他知道顾连山是个什么德性，也知道他这绝不是空口说说，而是他真有这个打算。
骂了一通的顾连山不想再搭理他，紧了紧衣裳，抬脚出了屋。
来到廊下拿起墙上挂着的斗笠，戴好后，一路往家去。
看着顾连山离开，屋内的四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顾连升，他认为顾连山走了后应当不会再来，正好省了一个位子，一顿酒席。
从顾家出来的顾连山艰难的回到家，随后告知家里所有人，过会子全家出动，一起去村尾顾家吃大席！
顾棠不想去：“我就不去了，路上的雪太厚，方才出去一趟，快把我累散架了。”
“很快雪就不厚了！”
顾连山将村里正在找人清理路的事告诉顾棠，顺便回屋换身衣裳，拿上家里的木锨，到院门外开始清理路。
顾棠出去看了一眼，村道上确实多了许多人。
阿狗也没闲着，拿了另一把木锨，跟顾连山一起挖供人行走的通道，一个往西一个往东。
在厚厚的积雪中清理出一条狭窄的通道，这不是轻松的活计。
顾棠和顾平安他们俩一个跟在阿狗身后，一个很在顾连山身后，时不时给他们送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不知过了多久，雪势渐渐变小，视线也能看得更远了，阿狗忽然停下动作，示意身后的顾棠往东看。
“怎么……”顾棠惊的说不出话来。
只见东边不远处，竟是浩浩荡荡来了几十口子人！
我嘞个去！
这是干嘛的？来找他们村子打架的？！
“咱们回去，问问你爹，看他是否认识这些人。”
阿狗护着顾棠，让她先走。
“对对对，我爹人缘广，应该认识这些人，我去找他！”
顾棠转身往回跑，沿着挖出来的通道一路往西。
阿狗就在她身后跟着。
“爹！”
顾棠扯着嗓子喊，吓了顾连山一跳！
“咋了这事？你慢点儿跑，仔细摔了！”
“再慢就晚了！咱们村头来了几十口人！一个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看着可吓人了！”
顾连山瞬间变脸：“你没看错？几十口子人？！”
“没看错！乌泱泱一大片！”
“你俩回家！”
拎着木锨，顾连山沉着脸大步跑着往东去。
走到半路遇到阿狗，得知阿狗也看到了那群人，索性带他一起过去。
那群人速度非常快，还没等顾连山到村头，远远便看到一群人进村了。
人群乌泱泱一大片，顾连山心沉到底。
他闺女没说错，确实有几十口子人。
顾连山让阿狗赶紧去顾宝山家走一趟，将这里的事跟族长族老们说说。
阿狗应了一声，火速往顾宝山家跑去。
顾连山手握木锨，目光紧盯着越来越近的人群不放。
随着人群渐渐靠近，人群中忽然钻出一个青年。
他扯着嗓子往顾连山这边喊：“是堂叔不？我是长田！”
“长田？”顾连山不知道顾长田被顾族长派出去请关家人，他回道：“你啥时候出村的，你身后这群……是啥人？”
说话间，顾长田一群人已经到了顾连山跟前儿。
等离的近了，这群人才摘掉脸上的围巾，露出了面容。
顾连山倒抽一口凉气——这他么是关家人！！！
不止是关家人，他们身后还跟着几十口子人。
这下有乐子看了。
顾宝山今儿铁定要挨揍！
“堂叔，族长让我请关家人过来的，我先领人去宝山叔家，咱们回头再说话！”
“去吧去吧！”顾连山冲他点头，主动走到雪窝里，为他们让路。
这群人领头的就是关氏大哥，其身后还跟着关家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和老六。
关家兄弟个个人高马大身体强壮，加上此时一个接一个的阴着脸，看着便有些凶神恶煞，让人胆战心惊。
看着这一幕的顾连山心中闪过不妙，叹了声气，这下有的闹了。
关家带了这么多的人过来，压根就没打算轻易了结这事。
顾棠跟顾平安没回院子，而是站在院门处，好奇的朝人群望着。
姐弟俩方才没听到她爹跟顾长田的话，不知道这些人是关氏的娘家人。
姐弟俩只觉得这些人看着太过凶狠，十分吓人！
没多会儿，顾连山从东边回来，姐弟俩迫不及待的问了这事。
“方才过去的那群人是打哪来的？瞧着十分不善！”
“关氏的娘家人。”
啥玩意儿？！
“关氏的娘家人？”姐弟一脸震惊。
啥时候通知的关家人，关家人竟是来的这般快！
顾连山为他们解惑：“方才咱们走后，族长让长田找人去通知关家的。算算时辰，这速度可真够快的！”
“啧啧！”
顾棠幸灾乐祸起来：“顾宝山那个软蛋指定要挨揍了！那么多人，一人一拳揍过去，立马送他下去陪关婶子母女俩。”
这话刚落地，顾连山看向西边：“三郎回来了，我方才让他去宝山家通知族长族老他们，这会子关家人也进门了，不知道有没有打起来。”
顾棠耐心等阿狗来到跟前儿，随后问他：“有没有打起来？！”
“打了。”阿狗点头，“关家这群人里，还有好几位婶子大娘，一进到院里，男人们扭住顾宝山打，婶子大娘们压着蒋氏母女打。
这会子那院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我回来的时候，族长特意叮嘱我，让叔叔您过去帮忙劝一劝。”
若是旁人让他管这事，顾连山指定理都不会理，眼下是族长发话，顾连山纵使再不愿也得过去露个脸。
“这就去，我先去跟老爷子说一声，等会儿别忘了带你们几个去吃席。”
说着，他看向顾棠：“你也去！爹上了十个铜子的礼，一定得连本带利的吃回来！”
顾棠：……十个铜子？！
等顾连山回了院，她叹了声气：“那边一定是又惹恼了爹，不然也不会让咱们连本带利的吃回来。我还想着去看热闹的，这下好了，看不成了。”
阿狗算了算时辰：“未时开席，这会子午时过半了，时间确实不充裕，但过去看个一刻钟两刻钟的也不妨事，不会误了吃席的时辰。”
顾棠眼前一亮：“看个两刻钟也行。”
等顾连山从屋里出来，顾棠便缠着他，说要一起去顾宝山家，最多两刻钟她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