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孔府出来,周桐是步行回去的。这事儿对人家姑娘家来说冲击不小,总得给人留点独自消化情绪的空间和时间。
他一边走,一边在脑子里反复推演,万一那位爱女心切的孔丞相得知消息后兴师问罪,自己该如何应对,连道歉和解释的说辞都打了好几遍腹稿。
回到欧阳府,他第一时间就去找徐巧“汇报工作”。
将花厅里的对话,略去孔喜精心打扮的细节,主要强调了自己如何“义正辞严”、“循循善诱”地表明立场,维护了家庭和谐与君子之道。
徐巧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波澜,直到周桐说到最后孔喜那句“共赏风月,不论其他”时,她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像是冰雪初融,带着由衷的轻松和喜悦。
她并非那种因嫉妒就全然不许丈夫与任何异性往来的女子,也明白身处长阳,人情往来不可避免。
她更在意的是周桐的态度和分寸。见他处理得如此干净利落,既全了对方颜面,又坚守了底线,心中那点微小的芥蒂自然烟消云散,反而觉得自家夫君办事妥帖,颇有担当。
这种识大体、明事理的模样,让周桐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接下来的五天,风平浪静,孔府那边没有任何动静,仿佛那场花厅谈话从未发生过。
周桐也乐得清闲,恢复了之前与和珅“鬼混”的日子。
每天,两人就坐着户部那辆不算起眼但足够舒适的马车,在长阳城内四处“巡查”。
说是巡查,实则就是到处露脸,哪里人多往哪里钻,美其名曰“体察民情”,实则是变着法儿地宣扬大皇子沈怀民心系百姓、推动蜂窝煤利国利民的“德政”。
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和珅负责与各色人等寒暄客套,展现亲和力,周桐则适时插上几句,将话题引向沈怀民的远见卓识。
这日子过得,简直是把贪官污吏们梦想中的“肥差”过成了现实——
拿着公款(虽然不多)
坐着公车
游山玩水(逛遍长阳)
还能博取名声。
唯一让和珅感到“美中不足”的是,周桐对烟花柳巷是敬而远之,打死都不去。
这让和珅不止一次地感慨,拍着胖胖的肚腩对周桐说:
“周老弟啊,老哥我自从跟你厮混在一起,这人都变得……呃,清廉了许多!
呸呸呸,不是清廉,是老实!老实了许多!连万花楼的门朝哪边开都快忘了!”
周桐则翻个白眼:
“和大人,您那是为了您的钱袋子和我的人身安全着想。我怕我前脚进去,后脚我家那两位就能把万花楼给拆了,顺便再把您和我挂城门楼子上风干。”
到了第五天早晨,周桐终于如愿睡了个懒觉。
前几天他也不是没动过恢复晨练的念头,但那温暖的被窝如同有魔力一般,总能将他的决心融化。
第一天想着“明天一定”,第二天被窗缝里钻进来的冷风一吹,立马缩回脖子,“屋里也能运动嘛!”
咳咳咳
他说的是俯卧撑和仰卧起坐
若有想歪的,自觉去门口面壁思过!
此刻,他正悠闲地喝着早茶,享受着难得的静谧时光。
忽然,一个魁梧的身影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动作鬼鬼祟祟,正是赵宇。
周桐背着手,慢悠悠地踱步过去,把头微微探出月亮门:
“赵叔,你这是在干嘛?做贼呢?”
赵宇一脸紧张,像怕被谁发现似的,朝他使劲招手,压低声音:
“来来来,快过来,有东西给你。”
周桐狐疑地走过去,嘴里嘟囔着:
“什么东西啊,神神秘秘的?”
赵宇把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塞到他手里。周桐一接手,布袋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掂量了一下,惊讶道:
“哦呦,还挺沉!”
赵宇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带着军汉的直爽:
“说到做到!欠你和小徐姑娘的份子钱,今天给你俩补上了!”
周桐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这不知是多久前的一句玩笑话了,没想到这粗豪汉子还记得。
他笑着把银子推了回去:
“赵叔,你还记得这茬呢?这都过去多久了,算了算了。”
赵宇却执意要塞给他,解释道:“嗨,我这不是才轮休得空嘛!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呢。”
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兮兮地左右张望,
“那个……殿下……没在吧?”
周桐看着他这怂样,心里觉得好笑,故意朝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还竖了个大拇指。
赵宇见状,面色一喜,以为安全,刚想松口气。
就听周桐慢悠悠地补充道:
“都在呢,在书房议事。”
赵宇:“……”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骂骂咧咧地转身就走,
“你小子!搁这儿跟我玩心眼呢!走了走了,你这地方慎得慌!”
周桐赶紧笑着拉住他:
“哎呀,赵叔别走啊!难得来一次,吃了饭再走呗?”
赵宇直接拍开他的手,头也不回:
“吃个屁!老子怕消化不良!走了!”
说完,几乎是跑着离开了欧阳府。
周桐拦不住,只能笑着目送他离开。
刚准备转身回屋,门口又传来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周大人。”
周桐回头,发现是工部尚书苏勤,不由得顿住脚步,连忙拱手行礼:
“苏大人?真是稀客,今日怎么想起到寒舍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苏勤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样子,回礼后直接说明来意:
“周大人,不必客气。老夫前来,是告知你,官窑烧制的第一批蜂窝煤,已然出窑,冷却两日,性状稳定。老夫特来邀周小友一同前去查验。”
周桐闻言有些惊讶:
“这么快?我记得我自己弄那小土窑,前前后后闷烧加冷却,用了差不多七天呢。”
苏勤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解释道:
“官窑不同民间小灶。窑体宏大,火道设计精巧,匠人经验老道,火力均匀且猛烈,温控精准。
所用石炭亦是上选,杂质较少。
故而,烧制周期大大缩短,成色品质亦有保障。”
寥寥数语,便透露出皇家工匠与民间技术的巨大差距。
周桐不由得感慨技术的力量,点头道:
“原来如此。那苏大人您稍等,我这就去叫上殿下和师兄,咱们一同乘马车过去?”
苏勤摆手:
“不必劳烦殿下与欧阳先生车驾,老夫自有马车。还需去邀和侍郎一同前往。此事他亦出力甚多,想必也极愿亲眼见证这新物问世。”
他做事依旧是一板一眼,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说完,他再次拱手,
“周大人,那我们便在城南窑厂汇合。”
看着苏勤匆匆离去的背影,周桐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家伙,办事还真是……严谨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他转身去了书房,果然,沈怀民和欧阳羽还在里面商议着什么。
听到蜂窝煤烧制成功的消息,两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欧阳羽沉吟道:
“若能成,确是好事。只是推广之初,品质把控至关重要。”
沈怀民点头:“先生所言极是,是得亲自去看一看。”
他转向周桐,语气温和,“怀瑾,这几日辛苦你了,为这蜂窝煤之事奔走。”
周桐连忙摆手:
“殿下您就别打趣我了。我那就是跟着和大人到处晃悠,露个脸,真要论辛苦,还得是苏尚书他们这些做实事的。我看苏大人都有些清减了。”
沈怀民和欧阳羽相视一笑,显然也知道他和和珅的“工作状态”。
两人起身准备出发,欧阳羽坐在轮椅上道:
“殿下,怀瑾,你们去吧。臣还需将那份‘树状图’细则再斟酌一番,便不随行了。”
沈怀民点头:
“有劳先生费心,待孤回来再与先生商议。”
周桐好奇地问了一句:
“师兄,殿下,你们还在商讨什么大计呢?”
沈怀民顺手推着他的背往外走,笑道:
“先不急,具体事宜,待我们商议完善再告知于你。”
周桐从善如流,也不多问。
他深知一个道理:该听的听,不该听的别听。听了多半就有新活儿干,不听就能继续摸鱼。
他叫上小十三随行。至于小桃?
那丫头最近日子过得太滋润,在徐巧的投喂下脸颊都圆润了些,前几日终于幡然醒悟,开始在房里“疯狂”锻炼(主要是各种奇怪的拉伸和躲懒),此刻正和徐巧在后院晒太阳呢。
几人出了门,坐上沈怀民的马车。
这位大殿下的座驾确实如他为人一般,并不像其他皇子那般奢华张扬,外观朴素,内里舒适实用而已。
一行人乘车来到城南窑厂。
离得老远,就看见窑厂外围已是人山人海。有来看热闹的普通百姓,有身着官服的各衙署官员,甚至还有一些衣着光鲜的世家子弟和小姐。
这景象,多半要归功于周桐与和珅这几日“走街串巷”、不遗余力的“宣传”。周桐的诗名加上和珅的运作能力,使得“大皇子研制出新式石炭,价廉物美且少烟”的消息早已在长阳传开,引发了各阶层的广泛好奇。
马车自然而然地被人群挡住去路。狄芳带着随行侍卫上前,亮出皇子仪仗的牌子,高声喝道:
“大殿下车驾在此,闲杂人等避让!”
围观人群见到皇家标识,顿时一阵骚动,纷纷敬畏地向两旁退开,让出一条通道。
马车这才得以缓缓穿过人群,驶入由官兵把守的窑厂内部区域。
狄芳再次亮明身份,守卫的官兵立刻肃然行礼。
进入窑厂,只见以和珅、苏勤为首,曹政等一众工部官员早已等候在内。
沈怀民下了马车,众人连忙躬身行礼:
“参见大殿下!”
沈怀民抬手虚扶,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仪:
“诸位不必多礼。新物初成,关乎民生,孤心系于此,特来与诸位一同查验。烦请引路。”
“殿下请!”
苏勤和和珅连忙在前引路,众人簇拥着沈怀民,朝着那刚刚开启不久、还散发着余温的窑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