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何言书喝着热茶。
听到任老夸何蓁，面上笑得骄傲又纵容。
“是，她从小就比其他小孩儿有意思。”
何言书顺着任老的话说有意思，没细数那些，他悄悄观察到的，过分有意思的事，心中却在暗暗感慨。
人人都夸他聪明脑子好，很会读书悟性也好。
却没有人知道，人前的轻松和得意，是他一直足了劲儿，一刻不敢放松的努力得来的。
更不会有人知道，促使他这样努力的人，是他的妹妹，那个以“端庄木头”出名的何家姑娘，贺二夫人。
他那个妹妹，实在太会藏拙。
若非何蓁六岁以前，还不太会藏的时候，何言书就察觉到，自家妹妹的不同。
她总往父亲书房跑，他都不认得的字，何蓁却能抱着大部头，极其有耐心地啃下来。
更何况，他比何蓁大两岁，是正儿八经请了先生开蒙，实在上过学的人，而当时的小何蓁，可还没让人教过。
当然，何蓁也没有那么明目张胆，甚至会在有人看过去时，假装只是在玩书，而不是真的看得懂。
若非何言书观察仔细，也要被糊弄过去。
即便如此，何蓁的行为，也引来何瑞泉许多次感叹，感叹若何蓁是个男儿，何家怕是要出状元郎。
只是何蓁六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热过后，就再也没有过分“有意思”的表现了。
好像那场高热退下来的同时，也带走了何蓁身上的某些光彩。
得到这个结果，当时的何言书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又有些怅然若失。
很长一段时间内，何言书看向平庸得和别人家女孩一样的何蓁，眼中都难掩难过。
他觉得他的妹妹死掉了。
为此，小何言书还躲起来，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学着那些史书中的豪杰人物一样，燃香烧纸，真心实意的一番祭拜，好义气。
结果差点将附近一间房子烧掉。
正当他吓得要死，连“失去”妹妹的痛苦都顾不上时，那个他认为已经死掉的妹妹，沉着冷静地指挥家中仆婢，三两下灭了火。
看着重新灵动鲜活起来的妹妹，何言书笑了。
可惜，还没等他乐上一会儿，就被父母混合双打，给重新打哭。
不过哭了何言书心中也高兴。
晚上何蓁给他擦药的时候，问起其中原委，何言书就满脸歉意，将各种缘由老实告知。
他本以为会引来何蓁的嘲笑，谁知道何蓁眨巴眨巴大眼睛，嘴一瘪，就抱着他哭了起来。
要不是何蓁开口及时，闻声赶来的爹娘，又准备将何言书揍一顿。
小时候不懂何蓁为什么哭，后来大了逐渐懂得后，何言书就更加心疼。
总想着，自己要厉害一点，更厉害一点，想要护妹妹周全。
如今他还没做到自己想做的，妹妹却已经开始为他铺路。
“啪——”
何言书心中唏嘘，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声音惊醒，方才见任老先生一脸不满看着他。
“老师？”
任老先生见何言书终于回魂，瞪他一眼道：
“我夸你妹妹，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何言书笑意不变，接过任老往他头上砸的信纸，理所当然道：
“妹妹被夸奖，做兄长的自然开心。”
任老笑得揶揄，声音中有人辨不明的意味深长。
“她是你妹妹，你自然得意，她若是你弟弟，怕是难这样全然无私地开怀。”
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从来不止发生在帝王家。
任老说完那话，看似没看何言书，实际却在静静等着他的反驳。
何言书没有反驳。
只是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摇摇头道：
“我明白老师的意思，可是我没有弟弟，只有妹妹，做不出这个设想。”
“人有本能，本能利己，我很难否认情感和利益凑在一起时，两种关系呈反比的可能性更大。”
不仅仅是家产问题，而是可能贯穿他人生始终的所有得失。
何言书觉得，没到那个份儿上，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一定会做出某一种反应。
他的回答很坦诚，任老没有发表看法，甚至没有一个收尾的定论，直接将话题转了个大弯。
“那怀愚觉得，那信中所写之事，同如今上京局势如何？”
何言书知到，这是老师要说真东西了，将东西收好，端正了坐姿，大胆开口，以引老师珠玉之言。
……
庐园那边，因为何蓁的一封书信，让何言书师徒讨论了半天。
何蓁这边，则是直接见到了另一个妹妹——何芷回京了。
不是坐着马车，仆婢成群慢悠悠地赶回来过年。
而是带着两个人，策马奔驰千里，偷偷摸进何蓁院子。
院门已经落锁，贺玉京还没回来，何蓁已经准备躺下。
一股突然靠近的凌厉气息，让何蓁后背汗毛炸起，随手摸了支簪子，就反手扎过去，结果却被人一把抓住。
“姐姐！是我！”
心中正惊诧，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何蓁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青青？！”
何蓁压低的惊叫声中，有惊喜更有不确定的迟疑。
惊喜的是有些熟悉的声音，迟疑的是面前人的形象。
不能说官家娇.小姐爆改边关糙兵，那也是精修景观树变装不败白杨。
好吧，就是爆改。
黑了些，结实了些，身量更是疯长一大截。
束袖束腿的普通棉麻布衣，头发被高高束在头顶扎成马尾，冬日寒风的凌冽，吹得脸上都起了皮，耳朵上还有通红一片的冻疮。
糙，太糙了！
可那张本就英气的脸上，是从未见过的飞扬神采，一双星眸，更是又亮又野。
感受到何蓁仔细的打量，何芷大喇喇一咧嘴，冲自家姐姐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结果笑得太灿烂，将本就干裂的唇，又崩出一道血口子，忍不住“嘶”了一声。
何蓁忍住胸腔中，那种没来由的，无法言说的骄傲和激动，以及少量的心疼，红着眼圈嗔怪道：
“不学好！谁教你有门不走的？”
“这时候回来，是出什么事了？”
何芷“嘿嘿”一笑，张开双臂就是一个熊抱，嘴上撒娇道：
“姐姐真狠心！就不能是我想姐姐了，回来陪你过年吗？”